“嗯,除了她,小時候餘叔,還有石中戲院的人都會帶著我學兩句,”徐木寧遺憾表示:“可惜我那時候不太喜歡戲曲,沒有想過深入瞭解。”
“才二三十歲,沒什麼可惜的,現在我們正在瞭解,未來還得有很多時間。”
徐木寧一瞬間啞然。
現在的程瞰外表變化再怎麼大,本質上還是從前的那個人,說過的話大相徑庭,從來沒有變過。
而自己記住的,似乎一直是這樣一個人。
“十裡揚州”店面不大但人很多,程瞰和徐木寧坐著沒事,主動幫忙上菜收桌子,一直忙到過了十點客流量才稍稍下去。
潘琴默把程瞰點的菜端上來,邊摘了圍裙邊問:“邊吃邊說,找我什麼事呀?”
“我最近在搞一個跟徽劇有關的音樂劇,想組個樂團現場演奏,您的那個音樂機構人才多,想求您幫個忙挑挑人。”程瞰說著手上先給潘琴默盛了湯,第二碗給徐木寧:“這是大煮幹絲,豆腐幹切成細絲,搭配雞絲和筍片,加上雞湯,我以前經常喝,你嘗嘗。”
潘琴默看他的照顧周到,心裡已經有了兩分猜測。當年她曾經想撮合自己的女兒和程瞰,結果程瞰直接言明自己喜歡男生,她為此還惋惜了好久。
“樂團?可以啊,你要多大規模?”潘琴默喝著湯問。
“我給您看個圖。”程瞰拿出手機,把章境做的舞臺渲染圖給她看:“這個是舞臺目前規劃的置景,它是一個主舞臺和兩個副舞臺,我想把樂團放在右手邊,同時加入中國的傳統民樂,像徽劇裡常用的徽胡,梆子等等。”
徐木寧頓了兩秒。程瞰想到的東西很寬泛,一部劇的誕生,不是簡單一句話、一個念頭就能完成。
潘琴默看完,反問:“你為啥不找現成的樂團啊?國內很多這種的。”
程瞰笑了下:“我這邊有幾個徽劇的樂師,年紀相對比較大,他們讓我思考了一些問題,學古典樂也好,學民樂也好,我希望從上到下都有不同年齡層的人,而且保證都是安徽人。”
“我想做一部以徽劇發源地為基點的純中式審美的音樂劇。”
最後一句話程瞰說得鏗鏘有力,以至於徐木寧和潘琴默都有幾秒的怔愣。
潘琴默欣慰道:“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整天搗鼓你喜歡的東西,熱愛果然的勝過一切。”
程瞰卻說:“除了熱愛,還想找回自己。”
一瞬間,徐木寧想到他和程瞰第一次吵架時,程瞰說他有三年寫不出東西,他想突破自己;然後又想到白天在醫院,醫生看完他的病例說他以前的情況很嚴重。
腦海裡浮現出八年前自信耀眼的程瞰。徐木寧依照時間線,回憶著程瞰在美國的時候自己正在在做什麼?
在親朋好友的豔羨聲中,一個人揹著幾十斤的機器,在挪威追鯨魚,在斐濟看海上日落,或者是是在阿根廷最南端眺望對岸的南極大陸。
異國他鄉,步履不停,去努力實現自己少年時的夢想。“讀萬卷書,行萬裡路”,徐木寧想要記錄這個世界的山川湖海,而程瞰也是一樣——他一直行走在夢想世界的長河之上。
很難想象,一個中國人,一副東方面孔,要付出多少倍的努力,才能在星光熠熠的百老彙做出一部小有成績的音想找回自己。是不是意味著,他在美國的那幾年,曾經迷失過,就像,八年前無法描繪未來藍圖的自己。
而程瞰又要以多大的勇氣和果敢,才能一個人對抗人生中迷茫又混亂的那幾年?
徐木寧想起,他剛上大學那會兒,身邊的同學有一半家境富裕,學藝術走攝影只是因為文化課成績不理想,折中選的一條升學之路。“夢想”一詞對於他們來說,不過是一個被重重光影包裹著的幻想。
“學這個還想當中國名導啊?唬人玩的,要麼回家繼承家産,要麼考個公務員或者去藝考機構當老師,哪裡有那麼多導演攝影給你當,都是給別人當打工仔咯。”
“紀錄片?別介啊,拍三級片都比拍這個賺錢。”
“夢想?呵呵,夢想都是有錢人玩的,比爾蓋茨為什麼能當世界首富?他爹要不是美國有名的律師和慈善家,誰支援他去實現夢想?畢業了該幹嘛幹嘛去,夢想不值錢。”
視線重新落在程瞰身上。
二十二歲的程瞰和三十一歲的程瞰重疊在一起。
這個人以前叫他小學弟,漫不經心的表情中又帶著點盛氣淩人——不就是記錄世界,勇氣是你要邁出的第一步。
八年前,他們見面的那天,程瞰還說了一句李白的詩:“‘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堅持自己比什麼都重要,小學弟,不要皺眉,以後像鳥一樣去俯瞰你想看的這個世界。”
那年的程瞰,星芒閃耀,有種去闖,去看,去征服這個世界的無畏鋒芒。自信,甚至自負。如果不是久別重逢,自己根本不可能知道,這個曾經給了他無限勇氣的人,也曾經歷過迷惘。
“程瞰。”
徐木寧默默看著身邊的人,在心底輕聲呼喚著這個名字。
他想,這一次輪到自己來到這個叫做“程瞰”的人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