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這位金掌櫃,道法答不上來一點,屋裡還弄了些佛家擺件,而且左手指腹有繭,右手指甲奇厚,指尖看著也比尋常要硬,指節粗大,掌紋深厚,像是從前曾長時間研習某種樂器。”
“我覺得這人壓根不是什麼崖青觀道士。”
一通推論下來,當時許聽瀾回答的,僅是一句“無妨”。而後偏頭看向自家徒弟,見人眼睛都不帶眨地盯著自己,又開口道:“子佔觀察甚是仔細。”
莫子佔搖了搖手裡的衣袖,扭捏出忐忑不安的樣子,神色看著卻又只差把“誇我”兩個字寫在額頭上邊,顫聲道:“不好嗎?”
許聽瀾抬手為他捋順頭頂一縷翹起來發簇,神色溫和:“這樣很好。”
從那以後,三無齋裡的一些擺設就給換了,金多寶就經常戴著手套見人,美其名曰“不能摸髒了寶貝”,又成天抱著些道學在讀,顯然是被人提點過。
莫子佔也沒繼續考究,既然許聽瀾說無妨,那就是無妨,許聽瀾又不可能害他。
“我當時犯了些事,他把我給保下來了。”
金多寶搓著手,猶豫了好一陣,才開口問道:“星玄仙尊有沒有,給你看過一個鈴鐺。”
他的聲音壓得極低,若非四下靜謐,險些叫人聽不清他說了什麼。
“鈴鐺?”莫子佔眼稍稍眯了起來。
許聽瀾與他說過,世有雙生石鈴,為神界遺寶,合名為「宇宙」。
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來曰宙[1]。
自歌謠流傳下來的說法,「宇鈴」一奏,只要持者能抵禦威壓,就能無視一切結護,上天入海,無所不往;而「宙鈴」一奏,能令持者身越千秋百載,回溯過往之軀。
但具體是個什麼用法,以及是否能當真,從未有過定論,也無法印證。
畢竟這玩意和五太珠一樣,哪怕被傳得神乎其神,沒人能用,那也不過是兩塊不好看的石頭,被人間帝王當成是皇權神授的象徵,最後再與其一同埋入地底,往後了無蹤跡多年,直至一日,風雨坊大樂師的無頭屍身倒掛坊門,血染朱漆,令昔日名滿修界的風雅樂坊一時宛若煉獄。
坊中弟子皆言是他們大師兄弒師叛門,才釀成此禍,為此幾下通緝,可那位大樂師首徒卻像是人間蒸發了般,至今下落不明。
金多寶一直很害怕風雨坊的人。莫子佔心忖。
“我知道了,原來你是步……”
他一個“步”字剛冒出來,金多寶人瞬間跟炸了毛似的開始噓聲,見他乖乖合上嘴巴沒繼續說下去,才稍微順過來氣。
金多寶朝後頭桑裡睡的那屋看了一眼,又抬起手用衣袖抹了抹頭上的汗,才怔怔地問道:“……我就問一句,你怎麼就聯想出來了。”
莫子佔理所當然道:“因為很好猜呀。金掌櫃不如反省一下自己怎就問得這麼明顯。”
“我就不該多嘴問這一句。”
金多寶氣得吹了吹鬍子,又抬手用極輕的力氣扇了兩下自己的嘴巴,嘀咕道:“本來就是別人的東西,我好奇個什麼勁啊好奇……”
本來就是別人的東西……而金多寶又問他有沒有見過鈴鐺,是不是說明這宇宙鈴本就是許聽瀾的東西,且後來全多寶也交到許聽瀾手上了?
莫子佔道:“我沒見過師尊手裡有過什麼鈴鐺,他不讓我知道的東西太多了,多到數不清楚。害得我遇到什麼事就會像個傻子似的。”
“……可能是,有些事讓你知道了,你就得一塊背負。”
金多寶嘆了聲氣:“星玄仙尊捨不得吧。”
莫子佔眼睫微動,反駁的話橫在喉嚨好一陣,最後只吐得出一句悶悶的:“有什麼好捨不得的。”
“所以……那個什麼鈴,真如傳說那股,能讓人起死回生?”
莫子佔聲音放得很輕,輕得叫人以為他不過是不經意提起這事,可金多寶還是一下嚴肅了神色,認真道:“不可能,你想都別想。”
“萬物生靈的性命皆有其法,要是它們真能有這神通,可以左右生死,早被人發了瘋去搶,能沉寂這麼多年?別開玩笑了!”
他定定地望向莫子佔:“你要知道,就連聖心神明都會痛恨陰陽兩隔。”
“……”莫子佔偏過頭,良久才悶悶地開口道,“說不定真就是有這神通,才會讓那天上神明想方設法地將其掩埋。”
畢竟,要是沒出大樂師那事,這天底下,幾乎快要沒人知道這玩意的存在了。
“別,別亂說!”金多寶緊張地嚥了一口唾沫,道,“退一萬步來講,這種逆天改命的事,就算真有,也不是輕松就能辦到的,得付出多大的代價啊!還不如別想。”
“不是我說你,我知道你們師徒情深,但你也不該這種心思,你們十方神宗不是最應該在生死方面看得開嗎,你有這樣的想法,星玄仙尊在天之靈都得被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