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停泊在岱山島的一個月基本波瀾不驚，鹽狗子們果然是欺軟怕硬的膿包，被四艘船嚇跑之後再無蹤影。當然這裡面還有炮聲的因素，約書亞海德神父提供了資深老炮兵，教著陳德的部下練紅衣大炮的時候，那動靜大的嚇人，施家岙鄉親們的反應則經歷了恐慌、贊嘆和物盡其用三重奏，一幫膽子大的炮聲一停就去撿炮彈，雖然陳大官人說的賺大錢很誘人，但眼前的實惠更實在，就算炮彈轟進地裡了也得挖出來，那可是大號、特大號的鐵坨子！
極度擴充後的隊伍人員分工安置工作一直在進行，考慮到施家岙的承載力，能提供完全脫産的“職業兵”數量至多五六十個，但半農漁、鹽）半戰的民兵數量可以在一百五十人以上，就算是上不了正面戰場的老弱婦孺，陳德和毛雄輝也希望他們能有最基礎的武器訓練，不至於在敵兵面前毫無還手之力，再加上“大買賣”之後鐵的暫時豐裕，大量製造兵器提上了日程。
“槍山矛海施家岙”，這是毛雄輝對擴軍行動的提出的設想，畢竟標槍是製造難度、使用難度都最低的遠端武器，而長矛則是對金屬材料要求最低的近戰武器。一把優秀的刀劍類武器，由於需要韌性，其材質的要求相當於後世的“普通碳素鋼”水平，而優秀的矛頭，由於只需要硬度，其材質的要求則相當於後世的“可鍛鑄鐵”水平即可，至於作為消耗品的標槍頭，直接由生鐵液凝固而成的“白口鐵”即可勝任。以施家岙鐵匠們確切的說不算嚴格意義上的鐵匠，因為他們同樣會做木器，但誰也沒法只靠手工業養活自己，都脫離不了農業和漁業）三腳貓的功夫，能批次駕馭“可鍛鑄鐵”已經算是高水平發揮了。至於標槍兵扔完了標槍以後怎麼辦——他們還製造了大量的木盾，再加上繳獲的刀具，標槍手本來就兼職刀牌手。
眼瞅著施家岙的軍力一天天膨脹，陳德又用“捷”字號去松江買來一批糧食，眼瞅著兵糧足備雖然規模有點小），毛雄輝不由得豪氣和血氣一起上湧。然而在這和諧之中也有不太著調的雜音——一是骨川三夫，二是約書亞海德神父。
骨川三夫是目前活著的六個倭寇傷勢最嚴重的兩個已掛）中最鬱悶的一個，小野康夫的“燧發鐵炮破解大作戰”有了突破性進展，雖然仿製速度很慢、困難也重重，但至少是在進行之中了；剛田八百屋身強體壯，被選入了“精銳部隊”，雖然平時要帶著負重訓練，但夥食和餉銀上有補助，“四國島下山猛虎”天天樂得哼“喲喲伊”；另外三個嘍囉也找到了剖魚和煮鹽的工作；於是乎沒有找到自身價值的就剩下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四國島海上威龍”本尊。
“我，骨川三夫，是武士的後代，是正宗的望族！不是剛田家那種破産流亡的武士，是真正的武士！我怎麼能去做足輕做的卑賤的工作！是可忍孰不可忍！此生無意，還不如剖腹自殺！”
陳德這些天來忙著照顧家室還有生意要跑，沒工夫搭對骨川三夫，倒是毛雄輝注意到了這貨的異常，於是扯開嗓子喊：“瞧一瞧看一看啦，倭寇要當眾剖腹自殺了啊！”結果嘩啦啦來了幾十個人，把骨川三夫圍在中間。“四國島海上威龍”雖然嘴上吹的兇，實際上卻十分膽小。眼瞅著幾十道目光看猴一般的瞧著自己，嘴裡還說著“哥，你猜著倭寇是腸子先出來還是腰子先出來？”“老弟，我猜肺先出來。”之類的話，骨川三夫前想、後想、反過來調過去想，最後決定灰溜溜地退下，不剖腹自殺了……
相比於骨川三夫的沒理攪三分，約書亞海德神父的行為卻披著一層神聖的外衣。本來在強大的武力威懾之下，這群泰西人還算老實，就算是那三個荷屬東印度公司的俘虜，在嚴刑拷打之下很快什麼都招了，兩個資深酒友被安排去做熬鹽的工作，腓特烈本人也被吸收進“精銳部隊”，天天和剛田八百屋大眼瞪小眼，而這個約書亞海德神父，在確定短時間內除非耶和華老爺子顯靈，否則重返馬尼拉無望後，天天唧唧歪歪地說要在施家岙建立天主教堂，由於毛雄輝是“明國天主教徒”的頭目，所以老神棍的無限制精神汙染打擊全部是針對他而來。
在經受了不亞於《大話西遊》裡唐僧水平的唧唧歪歪後，毛雄輝決定徹底解決這個問題。宗教這東西比較敏感，用好了是精神原子彈，用不好了被反噬的屍骨無存。毛雄輝的應對辦法是你傳教可以，但是必須進行徹底地中國化，絕不能給境外勢力如耶穌會）操縱教民的機會，當然本著“對人說人話，對鬼說鬼話”的原則，他在約書亞海德神父面前聲稱這是為了天主的福音在東方廣泛傳播，不信神父你想想在施家岙直接傳教的嘗試是啥結果？
約書亞海德神父哀嘆連連，彷彿陷入某些痛苦的回憶。毛雄輝則心中偷笑著添油加醋：“天主教？你這洋和尚說的啥玩意兒？是天上的豬在叫是吧？我也是聽過評書的，知道天上的豬就是天蓬元帥豬八戒，使的五千四百斤的九齒釘耙，是唐僧的二徒弟，好吃懶做，西天取經走了十萬八千裡還是胖的和個豬似的。你看，你直接宣傳天主教就是這結果。”
“這簡直是魔……”約書亞海德神父欲言又止，然後無可奈何抬頭望天，“主啊，這片土地居然不願意接受您的福音，那……那可怎麼辦？”
“很簡單，不要說你原來那一套，按照我師父的套路來，天主這個稱呼諧音不好，最好別用，上帝這個稱呼也不太好，要叫老天爺。”
“……”約書亞海德神父的眼珠子凸了出來，楞了有那麼一會兒才吐出一句話，“這……這怎麼可以？”
“怎麼不可以？按照拉丁文直譯，上帝還是deus呢，你找個這邊的漁民宣傳‘信屌絲’試試看啥後果？而且上帝在我們這邊指的是玉皇大帝，老百姓普遍知道他可是連只猴子都擺不平的戰五渣啊……”
約書亞海德神父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的，看得出在做激烈的思想鬥爭，毛雄輝趁機在一邊忽悠：“老天爺其實是個很貼切的稱呼，老說明德高望重，天說明住在天上，爺說明輩分高……而且信仰基礎特別廣泛，不信你在施家岙隨便找個掉溝裡的，看他喊不喊‘我的老天爺啊’？”
約書亞海德神父又糾結了一會兒，然後被迫表示同意，不過這種糾結還在繼續——“既然仁慈的天主在東方被稱為老天爺，那麼純潔的聖母瑪利亞該被稱呼為什麼呢？”
毛雄輝微微一笑：“當然是天妃娘娘啦！”沒等像被大錘敲過的約書亞海德神父回話，他就加以強化型精神攻勢：“天妃娘娘又稱天後娘娘，顧名思義，就是老天爺的老婆！她的另一個身份是航海人的保護神，香火極盛，被尊為‘媽祖’，神父你看，媽祖和瑪利亞的發音差不多，這明顯就是一個人啊！”
約書亞海德神父的大腦立刻處於當機狀態，那反應酷似《銀河系漫遊指南》中對“泛銀河系含漱爆破藥”的描述——“被一大塊包著檸檬的金磚拍碎了頭”，許久，他的腦神經系統總算是重新啟動了：“仁慈的天主，請饒恕我，他們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
“老天爺當然知道咱們在做什麼，他老人家不僅僅會寬恕你，還會嘉獎你呢！”毛雄輝嘴上這麼說，心裡想的卻是另外一套：這僅僅是個開始，不把天主教徹底揉捏一番，完全中國化，融入進傳統信仰體系，我毛某人又怎會放心？就如同佛教在中國曾經格格不入後來還是被徹底改造，觀音都從鬍子拉碴的純爺們變成了大美女一般，我毛某人對把進入中國的天主教變成有中國特色的“拜老天爺和媽祖教”充滿興趣！
那次對話之後約書亞海德神父精神失常了幾天，嘴裡唸叨著一些中國人聽不懂，西班牙人也需要翻譯的話。但在特意觀察了施家岙的人確實會喊“我的老天爺啊”，而且出海打魚前總會給媽祖燒柱草香之後，老神棍不禁陷入了沉思。在冥思苦想了一天一夜之後，約書亞海德神父聲稱要強勢回歸，當然這時候的他更願意明國人稱呼他為“海越樹”了。
十七世紀的西方傳教士們，為了“入鄉隨俗”，給自己取個發音接近的中文名字是很普遍的事情，利瑪竇、熊三撥以及後來的湯若望這樣的名字都是例子，而這個約書亞海德給自己起個“海越樹”的中文名並不奇怪，奇怪的是他後面做的兩件事情。
第一件事是他在面瓜和馬翠花成親的日子露面，由於是個洋和尚，大家都以為他會念一出誰也聽不懂的“泰西紅毛經”，但實際上海越樹說的是“老天爺稀罕著你們！”“天妃娘娘保佑你倆快生個大胖小子！”此言一出，四座笑噴，眾人紛紛表示這洋和尚雖然說的話不倫不類，但好歹也算接地氣，看來是想通了，開竅了！
第二件事則嚴重的多，海越樹公然在他住的地方豎了兩塊牌位，上書“老天爺之位”和“天妃娘娘之位”字還是毛雄輝幫著寫的），這種行為是放在十七世紀的歐洲絕對要算崇拜異端，要被宗教裁判所抓起來玩燒烤全人套餐的，也就是岱山島這地方天高教皇遠，他身邊的西班牙人也大都對教義瞭解不深，所以大家都還很淡定。對於海越樹這種隔著半個地球抽教皇臉的作死行為，毛雄輝表示好、頂、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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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陰似箭，日月如梭，轉眼間已經到了崇禎十七年六月末七月初，這正是一年中最熱的時節，就算在岱山島這種多雨的地方也到處蔓延著灼熱的躁動。職業兵和民兵的訓練總算有了那麼一點成果，盾牌格擋、刀片子砍人、標槍投擲、長矛戳刺都挺像回事的，同手同腳和分不清左右的問題是解決之後，在列隊接敵的方面也有相當的進步，而曬鹽濃縮）、煮鹽結晶）、精製重結晶）的工作也有了比較大的進展，但銷售依然是個大問題。
陳德自詡腦筋活絡，敢打敢沖，上個月的海戰也充分證明瞭這一點，但他的成為鹽梟之路並不平坦，要知道食鹽市場的水，比“海泥鰍”想象的還要深。
底層的鹽狗子或許真是欺軟怕硬的膿包，但他們隸屬的整個鹽政系統卻是吃人不吐骨頭的虎狼。真以為你小子有船有炮我就奈何不了你了？真以為鹽丁不敢惹你，你就可以發大財了？圖樣，圖森破！薩姆太目斯拿衣服！
陳德去松江出貨時嘗試著賣鹽，然後就發現事情不對，非常的不對！明明岱山島的鹽比舟山的鹽質量更好，售價更低，但就是不好賣出去。買家是鐵了心的要給你穿小鞋，一個個雞蛋尋骨法用的熟練無比，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把煤灰摻進鹽樣然後說你的鹽不好，除非你願意把鹽以收購價的四成賣給舟山鹽丁，然後舟山鹽丁再以七成的價格賣給松江鹽運司。換句話說，這樣一來，舟山鹽丁和松江鹽運司都能不動手笑眯眯地賺錢，而岱山島施家岙倒是辛辛苦苦忙了一通，最後屁都賺不著，至於靠行賄來換取出售權？就他們那個獅子大開口的德行，不剝光你的老本直到最後一條褲衩絕不善罷甘休。
陳德窩了一肚子火，回到施家岙後激憤了許久總算冷靜下來。想玩硬的？不行！四艘戰船二十多門大炮聽起來唬人，可是船上不了岸，無論掃蕩舟山島還是攻打松江府都屬於嫌炮彈多、嫌命長的扯淡，而且他也清楚毛雄輝當初說的一通話其實只是給鄉親們吃定心丸，真要惹惱了官府，大批水師殺過來，岱山也只能拼出個魚死網未破。
於是就只能玩軟的了……繞開天殺的松江鹽運司，直接打入應天府、揚州府等大城市的市場，和當地的商人達成聯盟，才好真正把販鹽作為穩定的經濟來源之一。而相對於天子眼皮底下的應天府，商賈雲集的揚州府怎麼看怎麼都是一個更好的選擇……
毛雄輝看在眼裡，嘆在心裡——揚州，又是揚州！自己和這座煙花之城還真是有緣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