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玦有些無奈的輕輕嘆了口氣,隨後剛要作罷,走的時候,那個女子卻突然開口了.
“然後呢?”章芩有些沙啞的聲音傳來,這種聲音就好像是忍著悲傷長達了很久的時間,然後再次開口。
“然後張據打死了一個學生。”商玦也停下來接著前面的繼續說道,“只因那個學生背不出來《弟子規》,張據一怒之下便用戒尺打了那個學生,打的那個學生手掌幾乎不能直視,後來學生回去發了一場高燒,救治不過來便死了,官府追查的時候,張據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卸給了自己的父親,張父因為不孝兒和妻子的早喪,本早就對這世間無所留戀了,加之更想用這件事情讓張據能能好好做人,光耀門楣,只是可惜啊,他死的如願,卻不值,後來張據依舊是遊手好閑,因為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積蓄,便開始投著那些寒窗子弟的詩詞去詩友會那裡蹭吃蹭喝,如此一年後,終被發現,他也實在是沒有積蓄了,只好是想著重開張傢俬塾,可是他打死一人,怎麼可能還會有人來這裡讀書?”
章芩依舊還是沒有轉過身,就那麼背對著,看不清楚情緒。
商玦便也當作了是這個女子想要繼續往下聽:“後來那年極愛詩詞歌賦的你廣發帖子,邀請所有文人居士來藍城相聚,暢談古往今來,張據走投無路也只能是來藍城你這裡碰碰運氣了,可是誰知,章家的小姐是個詩詞迷,腦子也單純的緊,他看準了這個機會也看準了章家的財勢,更加看準了章家只你一個獨女,所以便也你展開猛烈的攻勢,知道你愛詩詞歌賦,他便去尋別人作詩,再在你面前假裝是自己隨口而作,知道你心中的理想是想要讓所有人都能受教育,欣賞詩詞歌賦的美麗,所以他便開口跟你說他想要留下來開一個私塾,你是不是從未到他的私塾去看過?”
“他說因銀子不夠,只能夠盤下藍城周圍城鎮的地方。”章芩轉過身來,一步步的往菩提樹下走去,直接便坐在了那個男子總愛躺下看書的軟榻之上,她輕輕的噙了噙鼻子,這一番聽下來,神色依舊是沒有變化,若一定要說變化的話,那便是她的臉色更加的蒼白了,蒼白的近似透明,丹鳳眼的也是十分的好看,這才是典型的美人胚子啊,長的溫柔大氣,就這樣靜靜的看著,就會讓人覺得真是柔弱美人一個,不過像這種大姐閨秀裡面出來的,如此端莊大氣也真是能夠想到的,也難怪會被男子所騙。
畢竟,深閨女子難得見人心之惡。
很快,女子的聲音,又再次把眯著眼看女子的商玦再次拉了回來:“他說路途遙遠,等他辦好了後,讓我再去看,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官府就派人把那裡封了,我見他文采難得,又同是愛詩詞歌賦,便讓他住進了府中,後來他向我提親,雖是並無聘禮,可是他寫的那首情詩便是足以打動我了,爹雖然剛開始不同意,可是見他對我確實情重,便也答應了,那晚.....那晚我與她本是約好了一起去看戲,可我有事耽誤了,如果.....”
“如果紅穆不殺這個男子你就會跟張據過的很幸福?”商玦皺著眉頭,反問道,“張據品行本就是極壞的,你以為他遇見了你便改了性情?還當真是個大家閨秀。”
章芩只是嚥了咽口水,並沒有再說話,反而還是有些羞愧的低下了頭去。
“你知道為什麼你爹的病情會一日比一日重嗎?”商玦沒有繼續前面的話題,反而突然開口說其他的。
“自然是因為思念我。”章芩幾乎沒有任何的猶豫,剛說完,又突然垂下眼眸,眼中充滿了愧疚,“是我不孝,使得他因為我無法享受天倫之樂。”
商玦卻並不以為然:“更多的是愧疚於你,和他對自己內心的譴責,這種譴責和對你的思念讓他終日活在痛苦之中,如此以來,怎能不日日漸瘦。”
“愧疚?”章芩的嘴唇有些微微的顫抖,眉心皺起。
商玦深吸了口氣,施了施法,便讓半個月前的那夜重現眼前。
那時候章芩正怨恨滿滿的直接往外沖了出去,而在床榻上面的中年男子,正用心中的愧疚和對內心的譴責在撐著最後一口氣跟床榻邊的李叔張嘴說著話:“那個張......張據是我跟他說芩兒那日無事會早去的,那夜,為了能夠不讓芩兒去,我.....我.....我就故意跟芩兒說,我睡不著,想要聽她給我念書,一直到了深夜,後來外面下了百年一遇的大暴雨,我這才放了心,誰知道芩兒一定要去赴約,我就跟芩兒說那個張據也不是傻子,肯定也早就尋了處客棧先住下了,芩兒這才.....咳咳.....這才安心的回了房。”
李叔不知道其中緣故,自然是聽的很糊塗的:“老爺,老僕聽的糊塗,這些有什麼重要的嗎?”
章元天閉上眼睛,不知道是不是在回憶那天晚上的事情,眼角滑下兩滴眼淚,隨後他才緩緩的睜開眼睛,一睜開,渾濁的眼睛裡也能夠清晰的看見那些對內心的譴責,他的情緒突然開始有些激動,只剩下皮包骨的雙手緊緊的握著,狠狠的捶著堅硬的床方,一下比一下重,好像只有這樣才能夠緩解他心頭對自己女兒的愧疚,他的眼眶也紅了:“是我害死了芩兒啊!是我!是我......是我害死了芩兒啊!”
中年男子就這麼一直重複著這一句話,在旁邊的李叔看了,趕緊上前伸手緊緊的把中年男子的雙手給按住,也給李叔急得眼眶都紅了,畢竟他是親眼看著這個孩子長大的,心裡早就把這個人當成了是自己的孩子:“老爺....老爺,小姐是傷心過度,對姑爺情深義重,受不了姑爺的離去,才....才想不開投湖追隨而去的,您怎麼能怪自己呢,小姐是對姑爺情深義重,我們也應該高興小姐能夠這麼情深義重才是啊。”
“你.....你不知道。”章元天並不認同的搖了搖腦袋,“咳咳咳......那日我出去經商,路過隨州的時候,便想著拜訪一下張據的族人,雖然他父母雙亡,可究竟芩兒是嫁給了他的,他的族譜上面也總該留下芩兒的名字,雖是入贅,可我還是想著若是可以,便把他張家遷來藍城,這入贅的名聲總是不好的,若是把....把張家遷來藍城,到時候讓張據自己安家立戶,讓芩兒也跟出去。”說到這裡的時候,章元天眸子裡的眼色突然變得有些激動了,他閉上眼睛搖了搖頭,“可是.....我到隨州去問起文人居士張據的時候,那些人卻告訴我.....張據家中雖然幾代從文,開了個私塾,可是這個張據根本就不怎麼識字,談何作詩......後來竟然還打死了一個七歲的孩子啊,還讓自己的父親給背了罪——!”
說到最後的時候,章元天雖然已經虛弱的全身上下都沒有多少的力氣了,可是說到激動處的時候,還是提起了全身的力氣來表達自己心中的憤懣。
李叔在旁聽著,臉上滿是詫異,楞了許久才想著開口問道:“可是.....可是老僕看那個姑爺確實是出口成章啊,也像是個書香門第的子弟,不像是.....是那種人啊。”
“雖然我也知道不能輕易相信,可是芩兒是深閨女子,一心只沉迷那些詩詞歌賦,哪裡見過人心啊,回來之後.....我還是不放心的派人去跟蹤了那個張據.....”章元天想到這裡,更是緊緊的咬著嘴巴,本來就已經瘦的不成樣子,眉骨都明顯凸出來的眉頭也緊緊的皺著,眼睛是悔恨的閉上了,悔恨把自己最愛的女兒交給了那個男子,“卻發現那個張據竟然經常去那些風流場所,還跟....還跟袁府那個死了丈夫的寡婦廝混在一起,如此也就罷了,他們二人竟然還商量著要害死芩兒!”
“什麼!?”此時,李叔已經是震驚的不行了,身子骨本就已經老了的他有些站不住的扶住了旁邊的床方,有些喘不過氣的猛吸了好幾口氣,“我們小姐待他那麼好,他怎麼還想著害死小姐!真是狼心被狗吃了的。”
章元天咬了咬牙,眼中淚光閃爍:“那晚張據說是約著芩兒出去看戲,其實是像趁機把芩兒給害死!若是直接跟芩兒說了,芩兒這丫頭這麼單純,又跟張據成了親,一個勁的死心眼,怎麼可能會相信我說.....我只好是先盡力讓芩兒不去,然後再想辦法.....只是我沒有想到那晚會下大暴雨,那個張據竟然給淹死了,更嗎沒有想到那個丫頭這麼死心眼,竟然跟著殉情了!”他握緊拳頭,狠狠的敲著自己的大腿,都能夠聽見骨頭在響,“我真是悔不當初!本來想著讓芩兒少受一些傷害,可沒有想到竟然最後還害死了她!讓她為那個負心男白白丟了性命去啊!”
“小姐......小姐.....”原本李叔雖然傷心,可是念著自家小姐那麼愛張據,若是一個人活著也定是痛苦不堪的,這一下跟了去,雖然是生者痛苦,可是好歹他家的小姐如願了誓死跟隨了,至少他家的小姐是不會痛苦的,如今知道了......知道了他家小姐誓死跟隨的人竟是個這麼不堪的人,他內心自然也是憤懣的,替他那苦命的小姐感到不值,他內心裡已經是咬牙切齒了,他緊緊的咬著黃黑的牙齒,狠狠的跺了幾下腳,有萬般的氣在心中也撒不出來,“小姐啊,小姐您怎麼就跟了這樣的人啊,白白丟了您的性命去啊。”
躺在床榻上面的中年男子看見李叔這副模樣,自然心中也是酸楚翻騰而起的,他抿著嘴,拼命的搖了搖頭,眼中還是深深的愧疚之意,而且越來越濃,伴隨而來的也是那深深的死亡之感,他的面板已經是幹皺著的了,也是皮包骨的,喉嚨上下滾動了一下,都會讓人驚心膽跳的:“李叔......這是我這輩子最愧疚的事情啊,芩兒的母親去的早,我細心呵護著芩兒,事事都順著她,覺得只要她開心一切便也都是可以的,我更不想讓我的女兒去承受外面的險惡和人心吶,我希望她永遠都保持著善良和純真,只是......咳咳咳.....只是我沒有想到啊,我呵護她的這顆心竟然害了她啊,害了她的性命啊。”
李叔看了,也不能是隻顧著自己傷心了,趕緊給情緒激動的中年男子拍了拍胸口,安撫著情緒,可是眼淚還是止不住的往下流:“老爺,您也別怪自己了,小姐肯定也是不希望看到您現在這樣的,小姐平日裡最孝順您的了。”
“其實....等待會我到了下面啊,不是她不敢來見我,是我不敢去見她啊,不敢去見她的母親啊。”章元天的氣息已經是很微弱了,好像隨時都有可能撒手人寰一樣,“我當初明明就看出來了那個張據品行不過關,可是芩兒跟我撒嬌了,我就軟下心來了,想著只要芩兒開心便是好的,若是我當初像其他的父親一樣極力反對的話,我的女兒定還會是那個藍城裡最愛詩詞歌賦的才女;如果我在查到了張據那些事情的時候,沒有因為不想讓芩兒碰觸到這些人心險惡,我直接跟芩兒說的了話,那也不至於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啊。”
“小姐肯定不會怪老爺的。”李叔用袖子抹了抹眼淚,可卻是越抹越多,怎麼也抹不完,抹不幹淨。
過了好久,都沒有再聽到床榻商任何的動靜後,李叔楞了楞,趕緊放下手,不再去抹眼淚,趕緊掀開帷幔去看,卻發現床榻上面的中年男子早就已經去了,眼睛睜得很大,是死不瞑目啊,雙手也緊緊的抓著被褥。
是在悔恨啊,是在悔恨沒有告訴自己的女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