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置身冰窖,昭昭心裡那股溫熱驟然凝成了冰。
她瞬間清醒了,心中冷笑道:這人表面話說得好聽,可在彌補愧疚的同時,還要借女人肚子拉攏下屬,再順便給自己留個後。如此算計,可知其心不誠。
若是真心愧疚,十幾年裡總該派人去青陽縣掃掃墳,隨便打聽打聽,就查出窈娘還活著。
可他沒有這麼做,一廂情願、死心塌地相信窈娘已經死了。
小多說的沒有錯,這種人的愧疚就是葉公好龍,如果昭昭坦白一切,遊明會對她們好一陣子。但恩情像是還不完的債,等他哪日不再愧疚,她們就成了眼中釘肉中刺,恨不得除之而後快。
咚咚咚,門被敲響,管家低聲道:“老爺,李副指揮來了。”
聞言,遊明的酒意瞬間醒透了,他忙起身開門:“他來做什麼?”
“遊大人難道不歡迎我?”
李副指揮從樑柱後現身,他又矮又胖,活像個蛤蟆。
這種當小卒都不行的貨色,卻仗著是徐知府的族親,短短一年就升到了副指揮使。
他粘膩的目光往遊明身後鑽:“莫不是有美人作陪,就不方便見我了?”
“我倒想有個女人陪我喝酒。”遊明生怕他瞄見了昭昭,“老李,我屋中亂得不能見人,你先在外面等等。”
他猛地合上門,將多餘的碗筷塞到櫃下,衝昭昭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又招了招,示意跟他來。
只見他推開書架,後面有個暗嵌的隔間,裡面掛著佛像,牆上刻著經文,是個小小的禪修室。
“你進去,不要出聲。”遊明小聲囑咐道。
李副指揮私下也在蒐羅女人。昭昭是個漂亮的小女娃,很合徐大人的口味,若是被李副指揮瞧見了,不免生出一番事端。
昭昭坐進去,暗門立馬關上了。
禪修室裡沒有點燈,伸手不見五指,黑暗中耳力更加敏銳。
她聽見李副指揮進來了,兩人寒暄著說了一堆官話,然後添了碗筷,兩人一邊吃喝,一邊說起了正事。
“老遊啊,聽說你昨晚遇上了那位爺?”
這說的自然是修逸。
遊明擺擺手道:“不堪回首,不堪回首。”
“怎麼了?”李副指揮沒憋住,哈哈大笑道:“聽說你最後是夾著尾巴溜的,鞋都跑掉了!”
“那就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兒,囂張跋扈目無法紀。”
遊明忽然換了種語氣,很禮敬地說:“咱徐大人不是覺得兩隊人馬混在城裡,影響佈防嗎?他老人家日理萬機,我總得幫忙分擔一二,於是便腆著臉求那位爺,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就差沒跪下了,也沒說動他。人家死活就一句話,不撤!”
李副指揮沒少和何必鬧齟齬,嗤道:“他們橫得要死,想拿在北邊立的戰功來咱們這兒耍威風?做夢!也不抬頭看看,如今是什麼天色。”
他聲音忽然低下去,蛤蟆似的眼閃著陰冷的光:“老遊啊,你好歹是個有頭有臉的官兒,他昨晚帶著兵去教坊堵你,讓你成了笑話……你就不做點什麼啊?”
遊明瞬間就懂了,這人不是來探口風的,是替徐大人來派差事的。
他斟酌著用詞:“我自然是想。可他畢竟是皇親國戚,寧王還是今上的胞弟……能怎麼做,該怎麼做,還得請徐大人指點。”
李副指揮笑著拍了拍他的肩:“這點小事扯上他老人家做什麼?都到這個位置了,你還不會自己悟嗎。”
遊明心裡涼了,這話意味著差事難辦,萬一出了亂子,他拿命也得頂住了。
見遊明臉色發白,卻沒再說什麼,李副指揮斷定遊明會乖乖聽話了,才笑道:“這件事啊,只有你辦得了,別人都做不到……”
他用手指沾了酒液,在桌上寫下:王田。
雲州偏遠貧瘠,開國五十年,就沒見哪個皇室宗親被分封於此。大半田地都囤在官僚富商的手裡,其餘窮人去分剩下那點可憐的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