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昭昭搭上游明的手,遊明懷疑自己正握著一塊易碎的冰,稍一用力便要碎了。
他將昭昭引到茶案前,溫柔甚至諂媚地添茶倒水,又拿來早就備好的糖碟果碟,一股腦兒地堆到昭昭手邊。
平日的油滑統統沒了,只剩笨拙,他努力笑得像個慈祥的長輩:“都是好果子,你快嚐嚐。”
光看這些糕點的模樣,昭昭就曉得造價不菲。若是在從前,讓她和小多撿著了,兩人得把一塊分成七八份,小口小口地吃,品仙丹似地捨不得咽。
可現在,她隨意拿了最近的一塊,吃著只覺味同嚼蠟,喝茶強嚥下去,然後看向一臉期待的遊明:“大人叫我來,是為了聽曲還是——”
話沒說完,就被遊明揮手打斷了:“先吃飯,我們吃完飯再說。”
門推開,下人們魚貫雁行,將菜端進來,頃刻擺滿了黃梨桌。
遊明將昭昭牽到桌前,遞上象牙筷,笑道:“就當是自己家,別拘著。”
昭昭沒什麼胃口,動了動筷子,就放下了:“大人昨日為何要看我的月琴?”
“我曾送過故人一把月琴,上刻薔薇。你那把月琴琴頸上,可有印記?”
昭昭淺淺抿著茶:“未曾見過。”
遊明轉著手裡的佛珠,又問:“昨日匆忙,還沒來得及問你,你娘叫什麼名字?”
昭昭隨意編了個名字。
身居高位已久,遊明見慣了攀附的人。在他看來,窈娘施恩於他,若是還活著,定會來索取回報;昭昭若是窈孃的女兒,就不可能放著高官父親不相認,自甘下賤當婊子。
遊明說不清是失望,還是鬆了口氣:“這頓飯後,你不必再回教坊了。我去給孫管事打聲招呼,從今往後你就不是妓女了。”
昭昭微笑,笑中沒有一絲喜悅:“為什麼?”
“若非要說個原由。”遊明抬手,指向屏風後的觀音像,“便是你長得像她。”
昭昭看清畫像,驟然空了一瞬。
那滿臉慈悲、憫視眾生的觀音,竟長得和窈娘一模一樣。
“我每次去廟裡拜佛求道,都只上香和捐功德,絕不跪拜,沙彌道士覺得奇怪,說遊大人膝下果然有萬兩黃金。”
“其實我只是不信那些神佛,多少次我命懸一線,也沒見他們伸手搭救,全靠我自己咬牙挺了過去……說起來,世上只有她渡過我。”
遊明的眼眶不知何時已經紅了:“這便是我說的那個故人。我活了四十年,一萬五千個日日夜夜,經歷了數不清的人和事,從一個吃不飽飯的放牛娃,到兵馬司指揮使……只遇上這麼一個真心實意待我好的人。當我懂得時,她已經死了。”
死了?
昭昭盯著遊明的臉,分不清他流下的淚有幾分真幾分假。難道當初的事另有隱情?
“不說了,都是陳年舊事。”遊明悶下整整一杯酒,壓住心裡翻湧的思緒,自顧自地說:“你月琴彈得很好,和她一樣好,長得也和她很像,僅憑這兩點,我就容不得你留在教坊。”
那眼神誠摯動人,看得昭昭心裡一陣溫熱。瞧這模樣,遊明對窈孃的愧疚似乎是真的。倘若坦白窈娘還活著,他會如何?
遊明又悶下一杯酒,滿心悲涼道:“我膝下無子無女,後院也沒有妻妾,將來大概也不會有孩子了。你若願意,便認我做乾爹吧。”
“小人只是個出身低賤的妓女。”
遊明不耐煩地擺擺手,像是不愛聽這個:“今後只要你不提,誰曉得你曾在泥裡打過滾?誰敢多嘴,我把他舌頭撅了!”
他彷彿是真愧疚。
贖身,脫籍,富貴近在咫尺。
昭昭猶豫著要不要坦白,遊明又開口了:“我再從親信裡給你挑個夫婿,你和他好好過日子,早些生個男娃出來,我拿他當親孫子教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