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活在這個人的陰影裡,她怎麼能甘心!
這小半年的工夫,她拼盡全力將府中的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條,讓二老爺二太太都贊不絕口;她幾乎拼上了一條性命才生下了國公府的長孫,連宮裡的太後都特地頒下了賞賜;她竭盡全力拉攏府裡的每個人,府中的丫鬟僕婦人人對她贊不絕口……可是所有這一切,都沒有給她本人帶來半點榮耀,那個人甚至連一個側室的位置都吝於給她,一切都是因為這個女人的存在!
她知道他每次悄悄出府都是去了哪裡,她也知道他一直叫人打掃著邀月齋的正房是為了什麼。外人只知道他歇在邀月齋,誰會相信他放著廂房裡的美妾幼子不管,夜夜在邀月齋正房獨宿?
本來她曾經抱著一絲幻想,奢望時間會沖淡一切,直到他婉拒了皇帝的賜婚……
那時鵲兒才清楚地意識到,只要這個女人不死,她自己就永遠只能是一個奴婢!
作為一個奴婢,她的行動並不自由,蕭潛對她看守得很嚴。今日假借祭祖之名出府,她已經苦心謀劃了很久。她沒有時間和機會像葉夢闌那樣請山賊來辦事,所以一切都需要加倍小心,也更加不容半點失誤!
鵲兒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面上卻依然維持著高貴的微笑,繼續說道:“您既然毅然決然地離開了蕭家,‘大少奶奶’這個稱呼,想必您是不喜歡的了,可是稱您‘柳小姐’,似乎又有些侮辱的意味……真真是叫人為難呢!”
“你從前私下裡喜歡叫我名字的,忘記了嗎?”柳清竹表現得比她更加從容,似乎渾然不知自己身陷險境。
意識到這一點,鵲兒的臉色有些難看,僵了片刻才掛上微笑:“分別太久,都忘了……清兒,我們真是很久沒見了。”
柳清竹輕聲嘆道:“是啊,好久沒見。大概……有十多年了吧?”
幾個僕婦慢慢地向中間圍攏過來,柳清竹不願被她們碰觸,只得一步一步慢慢地向鵲兒靠近了過去。
鵲兒皺緊了眉頭,疑惑地道:“清兒,你可是糊塗了?大年初一的早上,我們還見過呢。”
柳清竹平靜地看著她,微笑道:“是嗎?我從前也這樣以為,但是……我用了很長時間才想明白,離開了養生堂之後,鵲兒恐怕就不是原來的鵲兒了。”
鵲兒臉上瞬間閃過惱怒的神色。柳清竹依舊微笑著,從容不迫地看著她。
沉默毫無預兆地在兩人中間蔓延開來,一個怒氣沖沖,一個氣定神閑,初荷和所有的僕婦們大氣也不敢出,恨不得把自己變成透明的。
過了大概有一盞茶功夫,鵲兒的臉上才重新掛上了笑容:“我今兒本來是要過去拜祭老太太的,想不到恰好遇見你,也算是一場緣分。你離家這麼久,老太太一定很想你,要不要和我一起上山去看看?”
“那自然是要去的。”柳清竹微笑道。
前後左右各有兩個僕婦堵著路,還有個初荷在旁虎視眈眈,不去行麼?
鵲兒似乎有些得意,點了點頭一語不發地轉身順著小路往前面走去。
柳清竹默默地在後面跟著,心中覺得有些諷刺。
從前來這裡的時候,她是大少奶奶,鵲兒是小丫鬟;而今日故地重遊,鵲兒是綁匪,而她是那個隨時可以被撕掉的“肉票”。
世上的事情就是這麼諷刺。這難道不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真實寫照嗎?
柳清竹因為過去的一年裡一直斷斷續續地病著,身體已經大不如前,走了一段路之後便覺有些疲憊。奇怪的是,鵲兒竟也絲毫不比她輕松,尚未走到祠堂,人已經氣喘籲籲起來。
這個發現,讓柳清竹的心情莫名地好了許多。
初荷擔憂地看了柳清竹一眼,遲疑片刻,上前攙住了鵲兒。
柳清竹依舊默默地走著她的路,對這一切視而不見。
中間停下歇了兩次,終於看到了熟悉的小祠堂,鵲兒慢慢地走了進去,柳清竹也只得跟著。
這祠堂,是蕭家供奉祖先的所在,她雖有幾次從院外路過,卻從來沒有進來跟裡面侍奉的人打過招呼。
除了從未遇上過重大祭祀的原因,更重要的是她性情疏懶,並不願過來跟伺候的姑子們念什麼“阿彌陀佛”。佛門規矩多,她又不是什麼虔誠的人,這種地方,她一向是能避則避的。
想不到第一次進蕭家的祠堂,竟是被她從前的一個丫鬟劫持著過來的。
只見鵲兒走進佛堂,慢慢地在中間的佛像前面跪下。一個姑子點了三炷香過來遞到她的手中,她便閉了眼睛將香舉過頭頂,樣子要多虔誠有多虔誠。
過了一會兒,鵲兒緩緩睜開眼睛,初荷從她手中接過香插到香爐裡,垂眸退了下去。
先前那姑子便湊過來笑道:“清明節那日少奶奶遣人送過來的香燭等物,咱們這裡一直用著,您的吩咐我們也從沒敢疏忽過。只是少奶奶的打賞有些多了,咱們祠堂裡的用度簡省,奶奶一次的打賞,足夠我們用一年的了。”
鵲兒慢慢地站起身來笑道:“知道你們出家人無欲無求,只是手頭寬裕些,畢竟強似為了銀錢束手束腳。咱們這裡侍奉的是蕭家的祖先,這可是關繫到蕭家興衰的大事,半點也馬虎不得呢!”
“少奶奶吩咐的是,”那姑子笑道。“咱們都知道盡心盡力,不敢辜負蕭家和少奶奶的恩典——敢問少奶奶,此番您親自過來,可是有什麼事情吩咐?”
鵲兒慢慢地回過頭來看向柳清竹,眼中閃過一抹冷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