鵲兒又笑道:“我剛剛在外面聽見說奶奶捨不得婉兒,想帶她回柳家去,是這樣嗎?”
“若是換了你,你捨得嗎?”柳清竹不鹹不淡地問道。
鵲兒的笑臉僵了一下,須臾才笑道:“這倒是我糊塗了。不過奶奶您想想,您捨不得婉兒,難道爺就捨得嗎?老爺年紀大了,孫輩卻只有婉兒一個人,他當然也是捨不得的,這倒實在怨不得老爺。”
柳清竹冷笑道:“這些我都懂得,不消你多說。”
“可是奶奶,”鵲兒不依不饒地繼續說道,“您雖懂得,卻不肯放下,與不懂又有何異?老爺也有老爺的難處,您便別叫他老人家傷心了吧?”
柳清竹深深地看著她,眼中並沒有太多的情緒,卻還是看得鵲兒心裡發毛。
僵持了一段時間之後,鵲兒才勉強笑道:“奶奶也要為婉兒的將來想想。她若是跟著出了國公府,吃苦受罪倒是小事,柳家如今的家世,將來能給她找一個什麼樣的人家呢?難道奶奶願意將她嫁到一個小門小戶,一輩子為些雞零狗碎的事操心受累?更何況……您若是帶著她出了門,那些小人的閑言碎語還不一定說得多難聽呢,您雖然是不在乎的,可是婉兒何其無辜!”
“我至少要先保住她的小命,然後才能顧慮到她的將來。”柳清竹冷聲說道。
鵲兒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悠悠地說道:“我是跟著奶奶進府裡來的,如今卻不能跟著奶奶一起回去……若是能時時見著婉兒,我心裡也可以安慰些,像是時時見到了奶奶一樣。難道奶奶如今連我也信不過了嗎?”
柳清竹別過臉去看著爐火,不肯接話。
鵲兒的眼圈立刻紅了起來,語帶哽咽:“我不知道奶奶為什麼與我生分了,但我待奶奶的心還是跟從前一樣。奶奶這一陣受了很多委屈,我卻幫不上什麼忙,奶奶生我的氣也是應當的,但您不能拿婉兒的將來跟我賭氣啊!爺,您勸勸奶奶吧,婉兒也算是我看著長了這麼大,難道我會對她不好嗎?”
蕭潛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卻沒有替她說話,只長嘆一口氣,低下頭去逗婉蓁說笑。
鵲兒見狀越發尷尬,一時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只得拿起帕子擦起淚來。
柳清竹冷冷地說道:“我知道你的‘好心’,但事關婉兒,我不能不打起十二分精神。葉氏虎視眈眈,你的産期已經不遠,身子又弱,我不能把這麼大一個麻煩交給你。”
鵲兒忙說道:“我雖然蠢笨些,但照顧一個孩子,我自認還是應付得來的,姨奶奶雖然兇狠,我卻未必就怕了她!”
她越是說得熱切,柳清竹心中越是起疑,不禁冷聲說道:“你勸我留下婉兒,不如先留下我這條命吧!只要我不咽氣,誰也別想惦記我的女兒!”
“奶奶何必如此……”鵲兒彷彿受到了驚嚇,拿帕子捂住臉,低聲嗚咽起來。
柳清竹聽著心煩,又不好趕她出去,只好用那被子蓋住耳朵,側過身去躺下裝著聽不見。
蕭潛緩緩放開手,婉兒便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爬到榻上隔著錦被抓住了柳清竹的手臂:“娘親不生氣,婉兒在呢。”
蕭潛用小鈎子撥了撥爐中的炭火,向鵲兒道:“你奶奶這會兒什麼話也聽不進去,你且回你自己的屋子裡去吧。”
“可是爺……”鵲兒慢慢地抬起頭來,不可置信地看著他。
往年她只是一個小丫頭的時候,尚且可以與他一起守歲,今年她已經是他名正言順的妾侍,腹中又有了他的孩子,卻連跟他在一起閑坐都成了奢望嗎?
她知道蕭潛是在遷就柳清竹的情緒,當下不敢多說,只得委委屈屈地站起身來斂衽告退。
等她走遠了,蕭潛才輕聲嘆道:“明日我再幫你跟父親說說,他應當會答應的。”
柳清竹依舊沒什麼反應,蕭潛只得又說道:“我知道你信不過鵲兒。她的事情,你雖然沒有對我說,但我也多少能猜到幾分。從前……是我看錯了她,對不住你。”
柳清竹心中不以為然,卻沒有多說話,只慢慢地過身來,用錦被的一角把女兒裹住,盯著爐中的火苗發呆。
夜幕落下,北風颳得越發緊了,窗外不時傳來樹枝折斷的聲音,屋內卻只有爐中的炭火偶爾爆響,除此之外便只剩一片尷尬的沉默。
桂香新蕊幾個小丫頭相擁著坐在不遠處,各自低頭無語,初荷離她們稍遠一些,雙手抱膝不知在想些什麼。
蕭潛覺得有些尷尬,躊躇了許久才試探著問道:“將來……你有什麼打算?”
柳清竹微微蹙眉,淡淡地問:“你真的以為我還有‘將來’嗎?”
“當然……你難道……”蕭潛嘴邊的話怎麼也說不出口,心中越發尷尬起來。
柳清竹唇角帶著嘲諷的笑意,卻不肯主動追問。
其實她大致能猜到他想問的是什麼。
可是他既然不知道該如何問,她自然也便不知道該怎麼說。已經走到了盡頭的兩個人,多說一句話,便多一重尷尬,何苦來呢?
這病殘之軀尚不知能支援多久,她的將來還能有什麼打算?不過是捱日子罷了。
其實離開國公府,對柳清竹而言未嘗不是一種解脫。她的心裡始終記得自己是那個養生堂出身的賤女,富貴人家錦衣玉食的生活,終歸是不適合她的。
若能有福分在山水田園之間終老,何嘗不是她今生的救贖?這樣的高牆大院,她是一輩子都不想再飛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