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卻遲疑著攔住了她:“太太吩咐過,說是鵲姑娘是有身子的人,不便出去湊那樣的熱鬧,奶奶自己又是七病八傷的……請奶奶在院子裡安撫眾人便可,不必往春暉堂去。”
柳清竹遲疑著重新坐下,想了許久才不確定地問道:“依你看,太太這樣安排是為了什麼?”
“還能是為了什麼,”桂香咬牙切齒地道,“為了把咱們軟禁起來唄!她防備老太太防備了一輩子,都到這個時候了,還不許咱們去見最後一面……我祈禱她死的時候,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兒子孫子都不肯看她一眼!”
桂香一向老成持重,柳清竹從未聽她說過一句失分寸的話。此時驟然見這丫頭如此惱怒,她不禁微微詫異,但很快便明白過來:“你很想見老太太?”
桂香跪地哭道:“我從六歲被人賣到府裡來,就一直跟在老太太身旁伺候,比現在的素心姐姐來得還早呢!老太太心地仁善,從來不肯苛責下人,我們在身邊伺候的,說是丫頭,其實比尋常人家的小姐過得都體面!即使後來被派過來伺候奶奶,老太太的心裡對我們也還是一樣,叫丫頭們怎麼能不記著她的好!”
柳清竹心下有些惻然,半晌才道:“你把我今年春裡給婉兒做的那件月白色小夾襖找出來送到春暉堂去,若是能見著爺,就問問他有什麼吩咐沒有……若沒有,你就先在那邊伺候吧。”
“謝謝奶奶!”桂香哭著連連磕頭,幾乎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新蕊扶她起來,遲疑了一下卻又向柳清竹道:“奶奶……我也想去看看。”
“去吧,”柳清竹嘆道,“只要能出這院子,你們都出去也無妨,芸香初荷兩個若是想去,你們也想個名目帶上她們。太太既然有了吩咐,我是出不得這道門的,你們替我去看一眼也好。”
二人擦淚笑著出去,過了一陣子初荷卻帶著芸香走了進來。
“你們沒出去?”柳清竹詫異地問道。
芸香一進屋便縮到角落裡擦眼淚,初荷只得說道:“二門外面的狗太兇,出不去。虧得爺身邊的小廝路過,跟他們吵了半日,才帶了新蕊桂香兩個出去,我們兩個沒什麼用的,只好被人罵回來了。”
芸香擦淚道:“我們只是想到春暉堂那邊看看,哪怕見不著老太太,看看在老太太身邊身邊伺候的姐姐們也好……大太太連這個都不許!她是想把我們困死在邀月齋嗎?”
柳清竹心下惻然,卻想不出什麼話來安慰。此時大太太勢大,她什麼都不能做,只有幹等著。
這時東廂房那邊伺候的一個婆子卻走了過來,在廊下大聲道:“奶奶,鵲兒姑娘來看您了!”
芸香猛地站起身來,甩手奔了出去:“你吵吵什麼?鵲兒姑娘是巡城禦史不成?還用得著你鳴鑼開道?”
那婆子臉色不善,欺負芸香只是個沒長成的小丫頭,雙手叉腰便要咒罵。初荷迎出去冷笑道:“這位嫂子過來伺候的時候不長,大概還不知道邀月齋的規矩吧?”
那婆子一見是她,只得訕訕地笑了一下,退到階下站定。
芸香橫了初荷一眼,沒好氣地道:“誰用你來解圍?你跟他們是一丘之貉,何必在我們面前賣好!我就不信二門上的那些狗能攔得住你,是你自己心裡有鬼,不敢去看老太太吧?或者,是有些人吩咐你在院子裡盯緊了奶奶和我們?”
鵲兒尷尬地笑道:“這是怎麼了?我一來便聽到吵成一團,難道是因為我太惹人嫌?”
初荷忙道:“姐姐別多心,這一陣子大家火氣都比較旺,卻不是針對你。”
芸香連簾子也不肯打,甩手走了進來,邊走邊嘀咕道:“一個個的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柳清竹的心中好像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快得她根本來不及抓住。
這時鵲兒已走了進來,略略遲疑了一下,才向柳清竹福了福身,笑道:“奶奶今日的氣色比昨日好了許多。”
柳清竹看到她溫婉的臉上露出卑微討好的笑容,忽然覺得心頭一陣煩惡。
初荷不待吩咐,已搬過一把椅子來放到鵲兒身旁,笑道:“你還知道說呢,奶奶成日只操心也操不完,臉色怎麼好看得了?這裡頭可也有你一份,你若是好好的,奶奶也可以多少省些心!”
鵲兒忙笑道:“這都是我的不對了。我一向自以為身子強壯的,誰知道生了一場病,竟一天比一天弱了下去。非但幫不上奶奶的忙,反倒時常給奶奶添亂,真真是罪該萬死了。”
柳清竹看著她二人一唱一搭,只當自己是在看戲臺上的故事,一開始有些模糊,慢慢地卻彷彿忽然明白了很多事。
也許很多時候,她是錯怪大太太了!
這時鵲兒好像忽然想起自己過來的目的,斂起笑容小心翼翼地問:“昨日葉……姨奶奶說的那件事,爺可審問明白了沒有?如今雖說是把庭芳苑那邊看管起來了,但事情一日不水落石出,我這心裡總是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