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們沒有說錯啊。”嵐隱一臉無辜地望著他,“我確實沒有父母。”
謝宴忽然沉默了,是啊,楚歌和嵐月時去世多年了。上一輩的恩怨情仇,到頭來虧欠的總是像嵐隱一般的孩子以及司藥那般白發蒼蒼的老者。
當年佇立在玄音正殿雲鶴冰棺前,殺得雙目赤紅的謝宴一劍挑斷一名弟子四肢經脈,冷笑著:“想要解藥?求神求佛不如求我?”
有過一面之緣的司藥長老頂著一頭花白頭發沖到自己面前,大庭廣眾之下直直跪在謝宴了身下。他老淚縱橫地喚著雲鶴的小名,用鋒利的短匕首指著自己的脖頸,直言願意用自己的命換雲鶴回來。說沒有觸動肯定是假的,然而有片刻清醒的謝宴無可奈何,他不是神,是預言中的魔物,非但救不了所有人還會將他們屠殺殆盡。他發自心底地覺得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
簡素虞見謝宴臉色不太好,輕輕地說了句:“不是你的錯。”一時之間,他自己也分不清是在安慰誰。
“其實有沒有也沒什麼區別啦。雖然他們缺席了這麼多年,但我還是長大了。”嵐隱瞅了眼謝宴的神色後輕松地笑了笑,倒像是在安慰謝宴,“只是有時候很好奇他們究竟長得什麼模樣。”
“你的父親出身於將門世家,性子卻溫和儒雅,而你的母親剛好相反,熱情張揚得像一朵赤紅的石榴花,更是鄴城遠近聞名的大美人。他們都很好……”
“是嗎?那就好了。”嵐隱低下頭,“只要能從旁人口中聽到一些有關他們的隻字片語,我就很高興了……真的很高興……”
這是屋簷下忽然傳來雲奚急切的呼喚:“師伯,有師弟說我們進入的小徑已經消失了……”
深夜中地面上竹影幢幢,一陣陣婆娑幽響在耳畔響起。隨後一股不尋常的疾風襲來,直接撲滅了屋內的燭火,頓時眾人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謝宴,我們似乎被困在這裡了。”漆黑中柳鳴鴻的聲音也在屋簷下響起。
氣氛有些詭異,嵐隱下意識地往謝宴的身邊靠了靠。
“事實證明,不務正業有時候還是派得上用處的。”謝宴輕笑一聲,從乾坤袋裡摸出一打閑暇時候折的符紙,撒向四周。
一瞬間,半空中忽然亮起一簇又一簇的赤色火焰。簡素虞定睛一看,一堆火焰紙鶴漂浮在空中,環繞著他們四周撲閃著翅膀,照亮了大半個屋頂。
望著謝宴高大的背影,嵐隱好奇地伸出指尖,謹慎地戳了一下停滯在自己眼前的火焰紙鶴。
誰知謝宴身後彷彿長了眼睛一般:“別怕,它不會傷害你的。”
話音剛落,被嵐隱戳過的那隻紙鶴親暱地用自己柔軟的紙喙輕輕啄了下嵐隱的指尖。
簡素虞微微側目,盯著自己眼前一隻正撲閃著翅膀想吸引他注意力的紙鶴,身上的幻火彷彿有生命一般,在翅膀上隨風流竄著。忽然那紙鶴盤旋了幾圈後,像是終於鼓起勇氣了一般,直直俯沖下來,在他眉間銀灰色的劍紋處輕輕地碰了一下。
恰似那天在紫霄山下謝宴在他昏睡時落下的一個吻。
像是感受到了火光一般,周圍密密麻麻的竹林搖曳得愈發厲害,聲音也愈加響亮,像是由原來的竊竊私語變成了現在的高談闊論。
“這些竹子好像在動!”慌亂中,不知道誰低呵了一聲。
彷彿印證了他的話一般,眼前的竹林越變越高——那是因為它們有生命了一般,緩緩從四周聚攏過來。移動的過程中,若是遇到譬如房子、門板、籬笆之類的阻礙,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這些阻礙踏平。
柳鳴鴻詫異的聲音在一幹慌亂的驚嘆中格外醒目:“這不是幽篁裡的攻擊陣法嗎?謝宴,這個你會解嗎?”
幽篁裡的陣法?謝宴翻了個白眼。以前月黃昏只是意味深長告訴他,破解幽篁裡的陣法很簡單,只有四個字:穿竹打葉。但是穿第幾根竹,削落第幾片葉子,這種具體細節,謝宴怎麼可能會去問?
他望著眼前愈發近的竹林包圍圈,忽然想起柳鳴鴻之前信誓旦旦聲稱看到過了柳孤燈。那個幻影還讓柳鳴鴻傳信請他一定“手下留情”,難不成這背後的人和早已消失的幽篁裡有一點淵源?
一隻火焰紙鶴在謝宴側面慢悠悠地轉來轉去,映照出他愈發凝重的面容。
也不待他多想,答案是肯定的。
“吹葉是每個幽篁裡中人自小就學會的本領。吹木葉要趁葉子青,後面還有一句,等你學會吹葉了我再告訴你。”當年月下有一執傘的青衣男子腳踏飛葉,旋身折下竹頂的一片葉子放至唇邊後又像是想起了什麼一樣,“算了算了,依你的音律造詣,還是去禍害簡素虞吧。”
天邊忽然有人銜葉而嘯,九霄之下都飄起了一縷圓滑流暢、宛轉悠揚的樂聲。四周的竹林猶如得到了指令一般,從竹節上生長出更多的竹枝,加快速度逼近了過來。
“小隱,封閉聽覺。”簡素虞一轉身卻望見謝宴潰散的瞳孔,面色一變,“謝宴,別去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