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然走出教學樓,抬手把舊棉襖的帽子蓋在了頭上,他本來就瘦,又不高,戴著一副圓框眼鏡,帽子一戴顯得人更小了。他呵出一口白霧,一路上都沒幾個學生,教學區異常的安靜。他們這學期的課程早就結束了,酒吧的班晚上六點才開始,他有一個下午的時間可以揮霍。
g大校園很漂亮,尤其是中文系這邊,建築物基本是百年的古樓,紅磚綠瓦,有著濃厚又不突兀的歷史感。夏天的時候,道路兩旁的樹木茂盛的不見天日,教學樓與食堂有一條長長的小道,以前下課的時候他總愛走這條小路去食堂,同事跟他同行總抱怨說為什麼要繞遠,等到了估計飯菜都涼了。那時候他聞著小道裡獨特的淡淡竹清氣味,笑著說明天不走了。
然而第二天,他還是死性不改地繼續走這條小路,久而久之同事也不願跟他同行了,就變成了他一個人。
邵然踩著滿地的枯葉踏進了這條小道,其實他也不明白這個地方到底哪裡吸引了他,只不過是幾支竹子,一條簡單的石子路,竟會讓他著了魔般捨不得拋棄。
也許這就是喜歡吧,夏日裡的蟬鳴,冬日裡漏進竹林的陽光都可以成為喜歡的理由,他也不願意跟別人分享這種喜歡。這條路他走了快七年,從季清到邵然,從老師到學生,從喜歡到習慣。
邵然在食堂裡吃完午飯就搭上了回出租屋的公交車,封閉的車廂裡摩肩接踵,狹小的空間裡魚腥味,旁邊人大聲說話的口臭味一陣一陣朝他鼻裡擠,燻得邵然剛吃下去的午飯隱隱有往上湧的趨勢。他單手拉著把手,從口袋裡掏出一個黑色口罩戴在臉上,只露出了一雙似困非困,十分冷淡的眼。
週六的緣故,公交站臺的人特別多,司機喊著乘客往車廂裡面走,邵然被擠得連連後退,不小心踩到了一位中年大媽的腳,大媽誇張地大叫了一聲,邵然連忙轉頭,大媽聽了邵然的道歉刻薄地翻了一個白眼表示接受。
公交車終於到了站,邵然幾乎是直接跳下車的,他扯下口罩,冬日午後的陽光灑在他臉上,他深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才有種活過來的感覺。
邵然熟門熟路地繞過了小巷裡的垃圾箱,低頭躲過了一排又一排晾著的內褲胸罩,隔壁房東身形有兩個邵然那麼胖,用熟練的上海話大聲罵著拖欠房租的農民工。
小巷又暗又長,長年不見陽光,煎過的中藥殘渣和吃過的剩飯剩菜堂而皇之地扔在路邊。邵然走到自家門口時差點踩到了地上的嘔吐物,他面不改色地皺了皺眉,抬腳走進了樓裡。
邵然掏出鑰匙進了門,撲面而來的陰冷氣息逼得他打了個噴嚏,他拿著電熱壺去外面的公用廁所接了水,回來的途中聽到樓上的夫妻又開始吵架。
老房子隔音不好,女人尖利的聲音彷彿在暗示讓大家都來看戲,邵然聽了一耳朵,大概明白外面那團東西是誰吐的了。
邵然回了房,給電熱壺插上電,電熱壺是二手的,還是他某天在舊貨市場淘到的。他找出充電器給手機充上電,然後脫掉了衣服褲子鑽進了被子。
被窩裡很冷,好在他前幾天剛剛跑到天臺曬過被子,總沒讓空氣裡的黴味傳染到被子上。吃飽了飯容易犯困,他蜷縮在被窩裡,昏昏欲睡。
很難想象上海還有這種地方,好像與外面是兩個世界,可邵然在這裡生活了三年。
也想過搬到其他,近幾年的獎學金和打工的錢邵然積攢了不少,每次糟糕的生活環境令他火冒三丈,然而便宜的價格又讓他一忍再忍,就這麼將就了三年。
上海動輒就三四千一個月的房價令他不得不學會妥協。
諾基亞開機的聲音驚醒了快要睡著的邵然,他扒拉著手機還真看到不少簡訊,他懶得一條條看就直接甩了個電話給淩俊柯。
電話很快就接通,邵然單刀直入,“喂,什麼事?”
電話那頭是淩俊柯永遠朝氣的聲音,“我靠!小然我以為你出事了!”
“沒事,昨晚手機沒電了。”
“你昨晚在哪?!”
“宿舍。”
淩俊柯長長舒了一口氣,“我以為你昨天……”
邵然大概猜到了後面的內容,“沒有。”
然而淩俊柯接著說:“我昨天聽說有個老闆要包養你!嚇了一大跳!”
邵然皺眉,“你聽誰說的?”
“聽王老闆說的,昨晚他們那個包廂都喝多了,我跟著彭姐進去收拾的時候王老闆扯著彭姐的袖子喊,彭姐不是很照顧你嘛……就多問了幾句……”
“王國富說了什麼?”
淩俊柯似乎被邵然直呼老闆名字的行為噎了一下,“就說跟你一起走的那個老闆,為什麼會看上你,而且他還養著另一個人,從來不帶出來,寶貝得緊,王老闆到現在都沒見過,只知道叫楊……楊什麼來著?我記性不好,給忘了。”
“小然,那個老闆要包養你的事情是真的嗎?”
邵然聽了淩俊柯這稀裡糊塗的一番話,只覺得更冷了,他扯過被子蓋過頭了聲“假的”就掛了電話。
入眼是極致的黑,他的血液全部湧向心髒,窒息感緊隨起來,他的四肢陷入了極度的麻木,這時候他還在想他為什麼永遠捂不熱被子。
樓上的爭吵已經結束,寂靜的空間裡傳來了水開的聲音,邵然“嘩啦”一下掀了被子,冰冷的空氣入肺讓他不可抑制地咳嗽起來。
他這才明白這三年對他的感情沒有少一絲一毫,時間的沉澱反而讓他的感情更加濃厚壓抑,他愛他,愛到不管給自己做了多少心理建設聽到意料之中的訊息還是會痛,痛得甚至有種靈魂出竅般的錯覺。
他起身給自己倒了杯熱水,熱氣蒸騰上臉,邵然捂著杯子,想問問那個永遠驕傲的季清接下來應該怎麼辦。
他低頭看著水裡的影子,苦笑了一聲,可他就是季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