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人好像在互相比賽,比賽內容就是如何在三個句號之內成功地引起對方的怒火,然後大吵一架,互相把對方的軟肋都拎出來好好地鞭笞一遍,順便問候一下那些早已經作古多年可能連墳在哪兒都找不到的祖上十七八代。
這麼多年了,他們互相折磨,不死不休,並樂此不疲。
除了比賽,似乎也是一份賭注,賭的就是誰先承認自己不堪忍受對方無休無止的傷害,賭的就是誰先承認自己當年委實是瞎了眼,才決定和對方走入青春和愛情的墳墓,似乎先說分開的人就是認輸,就是輸給了對方的咄咄逼人,也輸給了當年在一起之前,曾經有過的一段如蜜年華。
最後的輸贏要如何決定,而輸家的懲罰是什麼,贏家的獎勵又是什麼,許陳願不得而知。
不過倒是也有一樣好處,每次許海在摔門離開的時候,總會把許陳願叫到一邊,偷偷地塞給他幾張紅色鈔票,讓他自己吃好喝好,別因為學習而累著自己。
許陳願的腰包日益鼓起來,他的心情卻好不了。
只有在看到許味的身影時才深深地覺得人間好歹還值得,至少眾生皆苦,他的小味還是那顆放在他那因咬牙而滲出鮮血的唇齒間的一顆甜糖。
而許味這段時間也很不安,他多敏感的人,好像一隻小蝸牛,顫顫巍巍地伸出自己兩根帶著粘液和無數神經的小觸角去探查這個世界,更何況和他如此親密的許陳願。許陳願從來不當著他的面兒發脾氣,更不會去和他分享那些負能量,但許味還是知道,他的願哥不開心。
從來沒見過許陳願這副樣子,乖戾卻好像被人拔去爪牙的孤狼,暴躁得想毀滅世界,可惜最後毀滅的只有他自己。
他很擔心他,卻不知道該怎麼辦。
隆冬過去了,倒春寒也過去了,柳城的天才漸漸暖起來,還沒等那道日光穿越那麼久來溫暖這個城市,清明又快到了。
清明時節雨紛紛,這話不是亂說的,三月中的時候就開始淋淋漓漓地不停下雨,浸淫在這樣潮濕的氣候中,柳條和路邊的青苔一起抽了芽。二中平日裡也沒幾個人在校園裡閑逛,這個時候礙於晦暗的天光,更是見不到什麼人了。
這天下午,許陳願站在連廊裡靠在柱子上等許味放學,物理老師正在教室裡畫某物體在絕對光滑的平面上運動的受力分析圖,下面的學生聽得雲裡霧裡,昏昏欲睡,頗有修仙的大場面之感。
“許陳願。”身後有人叫他,許陳願回過頭,看見站在一邊抱著教案,笑得如沐春風的宋溪。
因為許味的原因,許陳願跟宋溪多打了幾次交道,漸漸對他稍微改觀了些。
這人很溫柔,說話總是不疾不徐,聲音清冽有如柳城下屬小縣城清河鎮的小溪,每次說話的時候總給人娓娓道來之感,許陳願反感衣冠禽獸,卻不會去反感這樣的人。
怪不得許味會喜歡他。
“宋老師。”許陳願跟他打了聲招呼,他既然知道自己與許味之間的關系,那麼他也不必矯情了,主動地說:“我在等許味放學。”
宋溪笑了笑,說:“我知道,所以才在這個時候來找你。”
許陳願納悶道:“找我?”
宋溪點點頭,他說話從不拐彎抹角,於是開門見山地說:“你最近狀態不太好,許味他很擔心你。”
怎麼也沒想到宋溪會跟自己說這個,許陳願怔了怔,他確實不是很會控制自己的情緒,但也不是那種願意把傷痛刨出來說給別人聽的,於是在腦子裡瘋狂地思考,怎麼才能想個理由把宋溪給糊弄過去。
孰料,宋溪卻並沒有問他,只是笑著說:“所有情緒上的不高興,大多都源於生活中的不如意,既然你有不如意的地方,那我自然沒必要去揭你傷疤,太自討沒趣了。只是許味他擔心你,和我說話的時候也總是心不在焉的,我問了好久他才肯告訴我,說你最近不是很開心,他不知道該怎麼讓你高興起來。”
許陳願默了默,說:“許味那小屁孩兒,倒慣會瞎操心。”
宋溪卻笑:“他是在乎你,把你看得比他自己都重要。”
許陳願心裡自然是甜的,於是說:“他根本不必自尋煩惱,他在我身邊我就很開心了。”
宋溪淡淡地說:“話是如此,但看著心上人總是鬱郁寡歡,他卻不知道該如何對症下藥,肯定會覺得不安,你不如好好去再和他談一談。”
許陳願懶得糾正他那個“鬱郁寡歡”的詞彙,因為許陳願並不認為自己是一副悲天憫人的悽涼姿態,他還是該吃吃該喝喝,沒什麼差別,只當是宋溪教外語教久了,用漢語成語的時候不是那麼妥帖。
“我知道了,我會和他說的。”
宋溪笑了笑,說:“你也很在乎他,這樣很好。那麼接下來的話,是我作為一個老師,要告訴你的。”
“你把自己當一匹孤狼,單刀殺入千軍萬馬之中也不會退縮,我知道,和生活去抗衡固然英勇,但最後未免也太過慘烈,哪怕最後你勝了,可落的一身傷疤,就是好事麼?”
許陳願愣了愣。
“真正的勇士是學會和生活和解的,許同學。”
有人說,一些人說話,給人醍醐灌頂之感,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許陳願沒有這麼文縐縐的感覺,也從來沒覺得和誰說話能得到對方的指教,可宋溪這一句和生活和解,才好像成了一記當頭棒喝。
他能因為愛許味而變得把溫柔的本質流露出來,那份溫柔為什麼不能給自己留一些呢?
在許陳願的這個劇本裡,最該被他溫柔以待的不是許味,其實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