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準爹爹暗自得意之時,淺眠的準娘親醒了,困頓地從他肩上抬起頭來,輕唔了一聲:“……我怎麼又睡著了?”
楚襄俯首親了親她被熱氣蒸得粉撲撲的臉,道:“才過了兩刻,還不到申時,再睡會兒。”
嶽淩兮搖搖頭,從水中撐起身子說:“明蕊說了,泡久了溫泉對孩子不好。”
說完,她微一用力就站了起來,池底俱是羊脂白玉鋪就而成,楚襄怕她打滑,隨即也跟著站直了,攬住她的腰緩緩朝岸邊走去。
宮女們早就候在外面了,聽見水聲嘩嘩作響,立刻就捧了幹毛巾和寢衣過來,擦幹之後,兩人就趿著拖鞋回到了寢殿。
入秋之後穿堂風已經帶了點寒意了,一不留神就容易染上風寒,書凝向來是個周到的,在他們出浴之前就命人端來了幾個炭盆,將殿內燻得暖烘烘的,所以當嶽淩兮濕著頭發出來也沒有感覺到冷,順勢坐到了梳妝臺前任她上下打點。
“娘娘,晚上去太極殿赴宴,穿這件水藍色繡彩鳶的宮裙如何?既不會顯豔,又非常雅緻端莊,最適合您了。”
嶽淩兮側首看了一眼,似乎沒有異議,起身便套上了,待盤扣一一口好之後,她卻微微皺起了雲眉。
“換一件吧。”
書凝不解地問道:“為何?奴婢瞧著甚是大方得體,娘娘不喜歡麼?”
嶽淩兮盯著銅鏡中的某一點,低聲道:“太顯肚子了。”
這下書凝徹底愣住了,不知該怎麼接她的話,就在這時,楚襄渾厚低沉的嗓音從後方傳了過來:“顯又如何?”
他的腳步聲一點點靠近,嶽淩兮聽得分明,卻沒有回頭,就挺著腰杵在那裡,直到他從背後把她抱入懷中,溫熱的胸膛隔著衣衫傳來陣陣暖流,將她從外到內熨了個透徹。
“父皇和母後會喜歡你的,兮兮。”
一語道破她的心事。
他既沒有告訴她長輩們有多寬容,也沒有告訴她這個孩子已經被期待了多久,因為他知道,那些只能暫時安她的心,她不需要被特殊對待,更不是為孩子而存在,她本身就有值得人愛護的閃光點。
嶽淩兮回過身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並未多言,徑自將腰間的玉犀扣好了。
雖說是聽了他的話穿了那件衣裳,但心中的障礙又豈是三言兩語能消除的,真到了酉時初坐上龍輦去太極殿的時候,嶽淩兮連手心都開始冒汗了。
從未如此緊張過。
剎那間,之前聽過的所有關於太上皇和太後娘娘的傳聞都在腦海中浮現,她暗自搜尋片刻,除了那些有益於國家和百姓的豐功偉績之外,剩下的就只有四個字——鶼鰈情深。
二十餘載,初心始終不變。
有些事情不必說她也明白,這些年來從立妃到延嗣,再到各方勢力的牽扯,事事關乎江山社稷,他們需要扛住多大的壓力才能堅持到現在?在別人羨慕嫉妒到無以複加的光環之下,他們又犧牲了多少捨不得的東西?
他們本身就是難以企及的傳奇。
有時夜裡兩人躺在床上聊天,楚襄也會跟她說起以前的事,說他幼時跟隨舅父出關歷練,父皇連一句交代都沒有,只把一張尚未蓋印的詔書給他看了,意思就是他如果在外面出了事,最終繼承皇位的就會是寧王。
他也甚是心寬,想著雖然姓楚的不多,至少還有堂弟給他兜著底,於是便踏踏實實地去了,南蠻西夷,胡國寇島,幾乎都讓他躥了個遍,回來的時候母後雖然面上沒表現出什麼,背地裡卻抹了好幾次淚,他沒看到,不過父皇一找由頭罰他,他就知道了。
這樣的家庭與嶽淩兮想象中的實在有天壤之別,忐忑也是正常。
一路惴惴不安地來到了太極殿前,楚襄牽著她朝裡面走去,她還來不及理清自己淩亂的思緒,卻見到他停下來了。
“襄兒久不立妃,你總覺得他那方面冷淡,現在姑娘都領進宮了,你總該放心了吧?”
“我有什麼不放心的?他就是領個男人回來我也不會說半個字!”
“……你就不能盼兒子點好?”
女的嬌嗔,男的冷哼,在殿門前站著的楚襄卻是嘴角一抽,差點沒繃住,嶽淩兮滿目疑惑,不由得輕輕地拽了一下他的袖子,道:“怎麼了?”
幸好她不是習武之人,聽不見他們的對話。
楚襄忍下揉太陽xue的沖動,轉過頭對嶽淩兮說:“沒事,我們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