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當天,從黑市獲得冰棘草半根,入藥試之,竟有驚人之效,遂輔以蘼蕪、赤箭等物熬製成湯藥,病人飲下之後脈象發生了變化,但不明顯,應是分量太少所致,本欲再次除錯藥方,奈何冰棘草稀貴難尋,只得暫緩配製。”
“臨近過年,照舊來到寧王府問診,病人言談間精神不濟,時有嘔吐之意,按脈只覺平滑如弦……”
醫案寫到這裡就草草而止,似是有言未盡,楚鈞心中的懷疑越來越深,長指連翻數下,找出了夾在最後的藥方,一張一張地看過去之後發現基本都差不多,只是調整過劑量或個別藥草,只有一張與其他的大相徑庭。
楚鈞盯著那張薄薄的黃紙,忽然轉頭問道:“季老,紅花、繁縷這兩味藥是治什麼的?”
季太醫正在偷看陸明蕊藥箱裡藏著的好東西,想也沒想就脫口而出:“前者一般用於落胎,後者是治小産後的淤血或褥症。”
落胎!
這兩個字猶如一把利劍貫穿了楚鈞的胸口,把心紮得血肉模糊,他僵立須臾,猛然轉身邁向了門外。
不知是如何回到寧王府的。
一路穿過庭園和棧橋,奼紫嫣紅再也無法映入眼底,楚鈞大步邁向疏桐院,身體裡的血液沒有一刻停止沸騰,猶如巖漿一般灼得他疼痛不止。
院子門口的紫鳶瞧見他來了,正要上前行禮,卻被他充滿戾氣的眼神逼得連退數步,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猶如被人緊緊地扼住了咽喉。待楚鈞走遠,她好不容易擺脫了這種無形的桎梏,轉眼又就聽到了踹門聲,大到幾乎把她的心髒震碎。
端木箏從內室匆匆跑出來,見到這一地狼藉不禁愣住了,而楚鈞就站在正中央,腳下盡是碎裂的木塊和渣子,觸目驚心。
“……夫君?”
楚鈞看著她,眼中一寸寸地結滿冰霜。
“我是不是對你還不夠好?”
端木箏又是一愣,喃喃道:“怎麼會,夫君為何說這種話?”
楚鈞的視線掠過她平坦的腹部,驀然一陣刺痛,當下再難忍耐,伸手狠狠攫住她的胳膊,將她拽到跟前寒聲道:“既如此,為何要流掉我們的孩子?”
此話一出,端木箏頓時臉色煞白。
他知道了……全都知道了……
一時之間,慌亂、懼怕、後悔齊齊湧上端木箏的心頭,可當她看到楚鈞那雙布滿冰霜的眸子裡深藏的痛意時,所有情緒瞬間沉澱下來,只剩下綿綿不絕的愧疚。
她真的傷他太深。
端木箏抖著唇,想解釋些什麼,卻發現完全無從說起,只能重複著那幾個蒼白而無力的字眼:“夫君,是我不好……”
“別再叫我夫君!”
楚鈞猛地甩開她攀上來的手,她身子一趄,霎時撲倒在地上,卻忍著痛沒有叫出聲來,只是抬起頭悽然地望著他,他冷漠至極的眼神猶如一把刀捅進了心房,緩慢地淩遲著她。
都是冤孽。
她想到從今往後楚鈞或許再也不會原諒她,隱忍多時的淚終於潸然而下,流也流不完,楚鈞冷冷地看著這一幕,就像個陌生人一樣,垂在兩側的手握緊再握緊,青筋都鼓了起來,似乎在竭力忍耐著什麼。
那是一條鮮活的小生命,是他和她的孩子,她怎麼狠得下心去流掉?
他把她放在心口捂了三年,依然沒能把她捂熱,她在乎的始終只有她自己。
楚鈞閉了閉眼,睜開時再也看不出任何情緒,唯有荒涼,漫無止境的荒涼,薄唇輕開,吐出一句毫無起伏的話:“我明日出徵,歸來時,我不想再在王府裡見到你。”
端木箏頓時覺得跌入了無底深淵,胸口亦陣陣緊縮,連喘息都覺得費勁,可她只是凝著淚眼定定地望看著他,語氣格外堅決。
“我不會離開你的,夫君。”
她的毒已經解了,還有數不盡的時間可以陪伴他度過,她絕不會讓他就此放棄她。
楚鈞沒有理會她的堅持,甚至沒有一絲心軟,轉身大步流星地離開了房間,黛藍色的衣擺在空中高高揚起,訴說著無窮無盡的決絕。
端木箏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倏地嘔出一口血來。
“夫人——”
耳旁驚呼猶在,卻已聽不分明瞭,端木箏身子一軟,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另一邊,楚鈞已經走到了王府門口,身形冷如冰峰,從裡到外透著瘮人的寒意,護衛不敢出聲,垂首並足地等著他上車,誰知他駐足車前久久不動,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護衛看到了那個裝著小食的桃木漆盒。
方才忘了要送去夫人房裡。
護衛剛想請罪,卻聽見他冷聲道:“扔了罷。”
從今往後,這座王府裡再也不會有人喜歡吃這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