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高權重的閣老們不出聲,年輕才俊又幾乎全都偏向了一邊,還有幾名能言善辯的禦史將孟博的罪狀整個數落了一遍,如此情形之下,再無人敢多言。
楚襄望著階下群臣,修眸略略一挑,溢位的光澤竟比玉磚雪瓦還要冷上幾分。
“傳朕旨意,定國侯孟博矯行罔上,貽誤軍機,故此貶為庶人,其麾下北地軍重新整編之後由驃騎將軍彭徵代朕執掌,若有嘩變不從者,一律格殺勿論!”
“是,臣等謹遵上諭!”
眾人齊聲說完,又見他把目光投向了剛才那個有意替孟博求情的人,彷彿千山陡嶺之中斜伸而出的冰稜,刺得人渾身透涼,連殿中盛燃的炭火都成了擺設。
“拖出去,杖責二十。”
聞言,那人猛地一顫,怎麼都沒想到寬仁示下的皇帝會當庭施以杖刑,眼看著幾名禁軍已經攜著森森寒氣走到身邊,他不禁心下一涼——流胤訓練禁軍的手法是眾所皆知的,如果真要被他們按在冰天雪地裡打上二十大板,恐怕要去了半條命!
然而在列的大臣裡沒有一個敢為他求情——處置逆臣本就是理所應當之事,他竟敢隱喻今上涼薄,說不準就是孟博在朝中的眼線。
少頃,穿著一身冰冷盔甲的禁軍已經將他左右挾住,一個用力便提出去了,他口中連呼陛下恕罪,卻已毫無作用。
隨著聲音遠去,朝堂中出現了短暫的肅靜。
議政之初就發生了這種事,許多臣子都暗自猜測,只怕今天的朝議是要波瀾不止了。
果不其然,在各項例事討論完畢之後,禦史大夫陳其真毅然出列,朝這暗潮洶湧的深水裡投下了一塊巨石,驚起千層浪。
“陛下,臣有本要奏。”
楚襄略一拂袖,道:“準奏。”
陳其真目視前方,不卑不亢地說道:“臣欲彈劾工部尚書黎瑞受賄瀆職、圈黨濫權之罪,具體情狀皆已上書奏表,還請陛下過目。”
他咬字極為清晰,在場的所有臣子都聽得一清二楚,當即就有人變了臉色。
禦史臺乃是百官之舌,地位清貴,開辟言路,雖說本就該履行監察彈劾之職,可禦史大夫當庭直指一部之長犯下多項重罪,這種情況實在是太少了,所以文武百官莫不驚訝失聲。
楚襄對此卻毫無異色,命內監取了奏疏上來細覽片刻,爾後掀眸一掃大殿,沉聲道:“黎瑞何在?”
有人回道:“啟稟陛下,黎大人告病在家,已經多日不曾上朝。”
“那便不必來了。”楚襄驀然將厚厚一本奏疏擲到了玉階下,折頁紛揚,裡面的內容就這樣大敞在眾人面前,“朕請他去刑部喝杯茶。”
寥寥數語,宛如鬥雪寒霜般迫人,瞬間將這座溫暖的大殿化作千裡冰封的北境,鑒於之前已經有人被處刑效眾,此時沒人敢再去觸虎須,只好把目標轉向了陳其真。
“陳大人,敢問你可有實據證明黎大人所犯之罪?如果有,又是從何處得來?黎大人畢竟身為工部尚書,在朝廷有舉足輕重的地位,若只是猜測臆斷就貿然彈劾於他,實乃妄用言官之權,恕我無法茍同!”
紀桐亦道:“此事還須斟酌……”
陳其真本來沒吭聲,聽見他說話便毫不猶豫地打斷道:“諸位大人,這些問題我的奏疏上都寫得明明白白,你們何不自請一看?再者,我禦史臺奉命監察乃是在合理的基礎之上提出懷疑,你要我拿出確鑿的罪證給你看,那可是刑部的事,我若是也給辦了,教唐大人裴大人做什麼去?”
禦史本就善於打嘴仗,這一番話說得其他人是啞口無言,被牽扯其中的裴昭也沒有因為他的語氣而生氣,反倒主動開口道:“陛下,事關重大,臣申請親自調查此案,以正視聽。”
楚襄薄唇輕開,吐出千鈞之重的一個字:“準。”
平時與黎瑞交好的豫國公還欲再勸:“陛下,既然尚未落罪,把人關進刑部是否不太合宜?不如先將其停職留看……”
“豫國公。”沉默許久的尚書左僕射裴元舒忽然出聲,“國有國法,此舉不過例行其事罷了,刑部又不是無底深淵,有何去不得?清者自清,相信在調查之後陛下會有明斷。”
話說到此,再反對便是質疑皇帝的英明,那些起起伏伏的聲浪霎時都沉寂下來了。
這件事就此打止,緊接著又進入了其他議程,晨光漸漸映亮了整座大殿,將那些昂首激議的背影照得燦亮無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