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襄眼角微微一抽,扣在桌上的手似乎有些僵硬,過了半晌才不緊不慢地開口道:“可是要去尋你那位相熟的姐姐?她家住何方?”
嶽淩兮想起之前種種,遲疑片刻,最終還是說了實話:“在王都。”
楚襄容色一動,聲音依舊輕緩,緩得聽不出任何情緒:“看來你我同路。”
“同路?”嶽淩兮驀然掀起長睫,水亮的瞳仁顯出幾分疑惑來,須臾之後忽然一清,“這仗不打了?可剛剛才拿下紮城,形勢大好……難道這是陛下的意思?”
說到後面她聲音愈發輕細,似乎覺得自己有些僭越了,楚襄卻只是定定地看著她,輕一牽唇,幾個意味深長的字便飄到了她耳邊:“是我的意思。”
若是此刻樂淩兮稍加註意他的神色就會察覺不對,可她只是默默地斂下了目光,彷彿若有所思,良久才低聲吐出一句話:“我以為王爺還要繼續攻打獅城。”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楚襄卻聽出了別的味道,鷹一般犀利的視線緩緩掃過帳中之物,最後落在幾步之外的那張柏木小案上,沉眸凝視片刻,他驀然拂袖起身,在嶽淩兮阻止之前拿起了那張墨印尚未幹透的白宣。
果然是獅城的布陣圖。
嶽淩兮未料他如此敏銳,這都能猜得毫釐不差,一時情急便伸手來奪,然而楚襄已經先一步將左手背至身後,右手則攫住她的皓腕,仗著身高和力氣的優勢將她與圖紙隔得遠遠的,還輕笑出聲。
“搶什麼?不是給我的麼?”
那張俊臉不過幾寸之遠,本就讓人意亂神迷,笑起來更是奪魂攝魄,嶽淩兮毫無防備,怔怔地瞅了半晌才反應過來,卻完全沒有姑娘家該有的嬌羞,反而瞠著眸子道:“您都要班師回朝了,還要這個做什麼?”
“有朝一日總要來打的,先收著也無妨。”楚襄語氣甚是霸道。
嶽淩兮無話可駁,索性指控他:“您不講道理。”
“我怎麼不講道理了?”楚襄驟然失笑,掌下力道收緊,將她拖至身前俯首反問道,“明明畫好了卻不給我,我自行找著了還要往回搶,你說說看,到底是誰不講理?”
“橫豎也無用,您當成沒看到不行麼?”
“誰說無用?”楚襄迫視著她,黑眸中似藏了一團烈焰,莫名灼人,“上次送來的那張地圖你故意把只標出特定的難民關押點,真當我瞧不出它們必經路線的中心是哪兒?”
嶽淩兮心裡登時一驚。
這些年她在西夷飽覽群書,是懂一點兒陣術的,只不過此術已經被禁,若讓旁人知道了恐怕會對她不利,所以她閉口不提。偏偏楚襄要打的紮城設了陣,她不忍心諸多將士因此搭上性命,只得以難民做藉口在地圖上標記了許多點,原以為楚襄在營救難民之時會順路毀掉塔樓,那樣就能不知不覺破了陣,沒想到他竟察覺了她的意圖!
這一刻她像是被定了身,說不出話也動不了分毫,背後寒潮狂湧,風一吹來涼透心扉。
他知道這個秘密了,會拿她怎麼樣?
嶽淩兮心裡沒底,想起這戴罪之身難免更遭人懷疑她的目的,一時更加黯然,豈料楚襄突然放下了她的手,轉握為牽,一路向外走去。
“楚國有句話叫師夷長技以制夷,看來你還記得,貫徹得十分到位。”
他掌心滾燙炙人,驅散她滿腔寒意,指腹上的薄繭隨著走動摩擦著她的嫩肉,她卻渾然不覺,盯著他的背影喃喃問道:“您不忌憚此術?”
“昔年西夷憑藉此等邪術滅了六國,天下誰人不忌?”楚襄邊走邊道,聲音漸又沉緩,“但我相信你。”
嶽淩兮慢下了腳步,心中彷彿被水浪淹沒,一片潮濕泛濫。
她一介罪眷,自小就生活在鄙夷與輕蔑之中,如今竟能得他這樣的天之驕子一句信任,又是何其寶貴?無欲無求這麼多年,她一直以為自己不需要其他的東西,現在忽然嘗到了擁有的好,反而無措起來。
楚襄見她踟躇不走,眉尖印痕深深,不知又在亂想些什麼,索性停下來道:“再晚一會兒,衛將軍就該回逐浪城了。”
名稱都改了,看來東灕江以南的這幾座城他是鐵定不會再讓西夷奪回去了,衛頡應該是被派去駐守的,可這與她有什麼關系?嶽淩兮愣了愣,瞅見他手裡拿著的東西,頓時恍然大悟。
如今既然逐浪城已變成交火的最前線,那麼很有可能遭受到獅城的襲擊,她這張圖放在衛頡手裡,也算是有備無患了。
思及此,她忙道:“那我自己去送就可以了,您無須跟著跑一趟。”
楚襄睨著她,唇邊笑意已然收不住,“你覺得衛頡是能聽懂夷語還是能看懂你那怪模怪樣的手勢?”
嶽淩兮僵住,恨不得拿個榔頭敲醒自己——她怎麼把這事給忘了?
作者有話要說: 耿直兮兮又讓襄兒噎住了,我也很無奈╮(╯▽╰)╭
二代已經出場一半了,大家都對上號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