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阿奎那在書房伏案讀書。海戈走到他書房,把一件東西交給他。
阿奎那頗有些訝然地拿起那隻圓柱形的物件端詳著,磨砂外殼,又實又沉,像是一枚輕便型手電筒。
“這是什麼?”
“改裝過的電棒。”
阿奎那抬眼掠了他一眼,“是合法的嗎?”
海戈面無表情地說:“好問題。等下次小黑巷子裡有人沖你掏褲襠的時候,你可以先問一問他那玩意兒有沒有經過審批備案。”
阿奎那一怔,心內又氣又好笑,一時不知道怎麼應聲。
海戈淡淡說:“開的時候注意安全。不喜歡的話扔了也可以。”
丟下這句話,他轉身就要走。
“等等。”阿奎那急忙開口喚住他。
海戈回頭,見他在掌內輕輕摩挲那隻電棒,笑盈盈對他說:“我很喜歡。這比槍支低調實用得多。謝謝你,我會好好珍惜的。”
海戈板著臉,道:“這玩意兒不是拿來珍惜的。用不上才好。”
阿奎那收好東西,若有所思地盯著他。海戈見他這幅神情,預感到他又要開始說教癮大發作、準備對他傳銷佈道,心下已有兩分抗拒,卻聽他說:“你來了正好,幫我個忙。”
阿奎那起身離座,走到書桌對面的整牆書架前,請他把高處的書逐一取下來,一面解釋道:
“這些書大半年沒有晾曬過了,趁著最近放晴,翻動打理一下,免得生蠹蟲。”
海戈走過去,看著那一排排琳琅滿目的書脊,按阿奎那的意思,把它們搬上取下。各種各樣的專家論著,牛皮封面的案例彙編,精裝硬質皮革燙金的法典——還有一沓沓裝訂裁剪好的卷宗,偶爾露出裡面鮮血淋漓的勘驗記錄、或是容貌神態各異的當事人的臉——用一枚黑緞帶安之若素地捆紮起來,封存著芸芸眾生被一錘定音的人生。
阿奎那走開來,倚著書桌捧起咖啡杯,一面啜飲,一面不動聲色地看著不自覺停下來、被一起案卷吸引了注意力的海戈。
“那位夥計原本是西港碼頭工人,淩晨下班路上被兩個剛從夜總會下場的幫派小嘍囉纏上。對方喝上了頭,揮舞著鋼管和刺刀,非得要碼頭工給他們來一段康康舞。”
阿奎那若無其事地開口,“碼頭工被兩個人挑釁推搡,直到其中一個家夥的刺刀脫手,碼頭工撿起長刀,回頭捅了他三刀。”
海戈一怔,盯著手上照片裡那張孱弱而膽怯的“嫌疑人”。這是一張完全看不出爪牙的馴良的臉。
“那個混混當場倒地死亡,同夥見狀早逃走。兩個小時後碼頭工被警方拘留。很多人——特別是一些精通法條、熟讀案例的專業人士——認為,在混混們只是舞刀威脅的情況下,碼頭工的‘反殺’和追砍行為,是洩憤和蓄意報複。”
海戈譏諷地笑了笑:“啊,又是這一套。法律不去約束率先攻擊他人的混蛋,卻要懲罰敢於反抗的受害者。那些舞文弄字、高高在上的‘專業人士’,把他們攥在手心裡使勁擰成幹,也擠不出一滴熱的血。”
阿奎那笑眯眯地問:“那我算是專業人士嗎?”
海戈輕輕哼了一聲,“不知道,沒擰過。”
他往後一翻,料想會看到一張悽慘的入獄正側面照,卻翻到了一張釋放通知書。再往後,則是警方的正式撤案說明。
阿奎那覷著他的神色,滿意地看著他的臉上露出一點訝異的神情。看著海戈捧著案卷仔仔細細讀了兩遍,終於沉不住氣,問道:“他無罪釋放了?這是怎麼做到的?”
阿奎那卻不回答。在抽屜裡翻出一頁印影材料,慢條斯理地折疊起來:“海戈,如果當時是你,在面對警方的訊問,你會怎麼回答?”
——如果是你,在一次次被這套制度體系審判、被碾壓的時候,在大大小小的命運分叉的節點,那個渾渾噩噩、孤立無援的自己,和這個底層碼頭工有什麼不同?
一枚小巧的紙飛機在阿奎那手中初具雛形。他將紙飛機對準海戈,輕輕投擲過去。
海戈抬手接住,展開攤平。那是一張碼頭工無罪釋放後剪報的印影,站在他身旁向鏡頭侃侃而談的人,正是眼前目光澄澈、徑直望向自己的阿奎那。
假如真正能給你一個機會,讓你能在命運惡意的捉弄下倖免於難,你願意接住嗎?
【作者有話說】
週一晚上還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