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行昭的眼神,從她低下頭的那一刻開始,就變了。
不是慌張,而是鈍痛。
他知道。這不是第一次,但這一次是最難的一次。因為這一刻的他,不再藏在“癱瘓者”的身份後。他不再能用“演給別人看”的藉口掩蓋,也不能再把“失敗”歸結為設定。
現在,是他真正地,作為一個男人,無法回應她。而她,是他最在意的人。
他的手輕輕搭上她的手腕,試圖停下她的動作。
喬燃抬起頭。他們四目相對。
她眼裡沒有驚訝,只有一點遲疑,和緩慢升起的溫柔。而他的眼裡,是一種被推向懸崖的羞恥——不是被戳穿的慌亂,是終於無處可逃的,真實的羞恥。
他咬著下唇,像是終於要從舌根擠出一句話:“我……真的不行。”
嗓音低啞、帶顫,像是灌了石頭般沉。
喬燃沒有說“沒關系”。她只是慢慢把手抽出來,替他把毛毯重新蓋好,然後靠過去,把臉貼在他肩頭,手輕輕地繞住他僵硬的後背。
“沒事。”她說,“真的沒事。”
她不是安慰,也不是迴避。她是在告訴他,她看見了,也接住了。
褚行昭低著頭,雙手死死捏著毯角,指節幾乎發白。他的肩膀一開始只是微微發顫,像是某種慣性的情緒反應。但當喬燃沒有離開,甚至沒有一絲嫌惡地輕語“沒事”的那一刻,他終於撐不住了。
他忽然抬手捂住臉,眼淚像是被灼開的水,在他指縫間一滴滴落下來。他沒哭出聲,甚至連呼吸都還在剋制地平緩著,可他整個人已經明顯在發抖,背微微拱著,脖子以下的肌肉幾乎是僵死的。
“我不是不想……”他聲音極低,卻又努力讓自己說清楚,“我不是不想碰你,是我真的已經……不行了。”
“那兩年我一直吃藥,神經鎮靜、抑制血流、控制排洩反射……我配合我爸的安排,必須讓別人信我癱了,我甚至不能有任何性反應……剛開始還能恢複,但後來藥越來越猛,我怕自己露餡……就開始習慣性加量。到後來,我自己都不知道哪一片反應是真的,哪一片已經廢了。”
“醫生去年私下跟我說,可能就算停藥,也不會恢複了。我裝癱裝到,真的變成了一個……不完整的人。”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鼻音帶著濃重的咽泣感,但他還是在講。他太久沒有被允許說這些,太久沒有一個人真的坐在他面前,願意聽他的“失敗”,而不是策劃。
“我不是因為你靠近我才想睡你……我也不是想用身體來求你的原諒。我只是……真的太想和你像正常人那樣,靠近一點。”
“可我到最後連靠近你都做不到。”
他放下手,眼睛已經紅得不成樣子,淚水一串串滑過臉頰,像是他這一生從未被允準哭泣,如今全部翻湧而出。那種哭,不是矯情、不是崩潰、不是乞憐,是一種徹底的——“終於撐不下去了”。
喬燃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她心口有些發緊,那是一種難以形容的情緒,彷彿從他身上剝落下來的不是羞恥,是他的骨頭,是他好不容易才保留下來的尊嚴殘片。
他坐在那裡,赤裸、無助,像一個被遺棄的軀體。
而她知道,坐在她面前的人,是那個曾經一字一句算計所有人、掌控情勢的褚行昭,是那個可以讓輿論反轉、讓病歷消失、讓董事倒戈的私生子,是那個被稱為瘋子和天才之間徘徊的人——而此刻,他什麼都不是了,只是一個無法回應她身體的男人,在夜裡,像個小孩一樣失控地哭。
她的心像被揉進了火焰。
她忽然覺得自己的手不該只停在他的肩膀,她該把他整個抱進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