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楊萬徹行禮,季懷直就忙得上前攙住了他,問:“西郊距此路途甚遠?先生緣何特意趕來?”
楊萬徹面上是一貫的儒雅,可出口的話卻半點都不客氣,“朝中這般大的動靜,莫說是在西郊,老臣便是已經入土了,怕是也睡不安穩。”
這語氣可是極重了,季懷直幹笑了兩聲,“……讓您費心了。”
見季懷直是這種態度,楊萬徹嘆了口氣,語氣也軟了下來,低聲勸道:“陛下願唯才是舉,實乃天下寒門士子之幸。可……大魏立朝至今已有五代,各大世家盤根錯節,實在是牽一發而動全身……這免官一事,還望陛下三思方好。”
況且,季懷直可是牽得不止一發,他這一禿嚕免職下來,都快把人家給連根拔了。
季懷直沉默了一晌,楊萬徹說得這些,他又何嘗不知呢?
但這個機會實在難得一遇,他這輩子估計再也找不到第二個時機,能這麼大批次地任免官員了。
這要是挺過去,日後朝堂之上,便再也不必顧及那些老臣的臉色了;可同理,他如今一旦鬆了口、退了步,今後的事情難辦得可不止半點兒了。
楊萬徹見他沉默,頗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陛下做事,向來極有主見,不是旁人一兩句話就奉勸得了的。”
季懷直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就見楊萬徹臉上雖是無奈,但竟是帶著點笑的,只聽他又繼續道:“……如今陳首輔離京數月,朝中事務繁雜,若陛下不嫌微臣老邁,臣願暫代首輔一職,以俟陳首輔回京之刻。”
季懷直一愣,倏地意識到什麼,忍不住眼眶有些發熱,“……先生。”說著,放開手來,對著楊萬徹深揖一禮。
“陛下可莫要折煞老臣!”楊萬徹一邊側身避開這禮,一邊又道,“只是到了微臣這把年紀,到底是精力不濟,只怕能做的事情相當有限……”
“先生莫要如此謙辭,您願意過來,已是大幸。”楊萬徹雖是隱退多年,但到底是當年的先帝留下託孤大臣之首,在朝中影響尚存,有他這麼一表態,那些人鬧起來可要顧及許多。
如此,雖不能一鼓作氣全都換上新人,但卻不必擔心朝局出現不穩之態。
……
兩人又略略閑談了幾句,楊萬徹便要告罪退下,只是離去之際,餘光卻落到了禦案上,一隻朱筆橫在奏摺中間,筆尖下洇染出一大片紅色的印記。
見楊萬徹的動作頓住,季懷直不由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見到桌面上那一片狼籍,臉上霎時露出些許尷尬來,“方才聽聞先生過來,一時激動……”
楊萬徹面上卻露出些欣慰之色來,“陛下思慮周全,老臣此舉怕是有些多餘了。”
季懷直不料他竟會說出這話來,急道:“怎會多餘?!先生可是幫朕了大忙!”
楊萬徹笑著搖了搖頭,對他這話不置可否,而是突然來了句,“念初確實是個好孩子……”
季懷直愣了下,這才意識到,桌上的那摺子是新任吏部侍郎的任命書,而他任命的這位侍郎名為崔念初——是帶頭辭職的崔衡老爺子的嫡孫。
不過,季懷直雖然有些讓他們窩裡鬥的意思在內,但最主要的原因還是,這個崔念初的忠誠和智慧值都足夠高,讓他用起來很是放心。
他正想著,就聽楊萬徹頗為唏噓地說完了下半句:“……倒有些他祖父當年的風範。”
季懷直:……
——他突然就不那麼放心了!
作者有話要說:
“澹生館”取自明代的澹生堂,因為作者取名廢,所以借用下古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