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欺糾結了幾日，隨後派人去尋那日偶然遇見的道士。那樣多不輸精兵的人手遣去，那人卻好像就此人間蒸發，一月有餘的尋找無果，甄欺最後選擇了放棄，連帶著那兩個紅符一起，一併收進了匣子裡。
“公子，公子.......”
門簾外傳來幾聲輕輕的呼叫，甄欺迷迷懵懵睜開眼睛，在那一小片被掀起的簾後瞧見了春意的小半張臉。
“齊王府到了，該下車了，周公子在那兒等著您。”
他坐在那片馬車裡又緩了緩，掀起一片窗往外看去時，不偏不倚瞧見了不遠處從馬上翻身而下的步襲。
一陣兵甲刀刃碰撞聲響起，馬蹄踢踏著從他面前經過，甄欺又等了等，最後一鼓作氣躬身出去，由春意冬雨一左一右攙扶著在地面上站定。
他與步襲遙遙相看一眼，連收回目光的動作都顯得格外默契。周霽在入門時同甄欺並肩，他扭頭沖他一笑，算作問安。
已經設好的宴席就擺在正廳，只是現在為時尚早，還不是用飯的時候。他與周霽被幾個等候在廳前的侍女引向後院，大門推開，再途徑幾道回轉彎折的迴廊，眼前一番景象柳暗花明，偌大的花園三步成景，亭臺水榭，花草樹木，樣樣都精緻。
清雅的院落裡，卻有一片突兀的粉白。張祁正站在那片開得繁盛的郢花樹之間，聞聲扭頭來看過一眼，隔著小半個庭院沖著人群笑了笑，沒頭沒尾，不知到底是對誰。
“來了。”他沿著花樹下的小徑往外頭走出兩步：“日落時賞此花，比午後更佳。”
甄欺頭一回來長郢，對這長郢特有的花自然覺得有些陌生。夕陽西斜，橙紅的落日將天地萬物都染紅，那片花海卻絲毫不受影響，仍舊是一片溫溫潤潤的清淺色澤。行至花下時，他抬手去撚過梢頭一朵開得正盛的花，於手指上留下片霜似的白痕，無論如何都抹不開，化不勻。
“郢花霜。”
周霽已經走開幾步，行至張祁面前。一回頭，身後卻陡然空下去兩個位置，兩人齊齊向著幾步開外看去，背對著他們的少年一手攀枝，一手抬至身前，看不真切在做什麼。
“郢花於夜晚盛開，盛開後便帶著這層霜，一經沾染，便不再好去除。”
“它帶著香氣，長郢這兒有些香粉鋪子，也會用它做些香料。只是花季短暫，取它又費時費力，折損太大，賣的地方不多，用的人，自然也少。”
“你還知道這個？”
幽微香氣彌散鼻尖，方才沾染在手中的白霜被磋磨出更甚的味道。甄欺低頭看一眼手心，又看一眼步襲，看著他搭在花枝上的手不經意間壓彎了枝頭，將那樹盛開得爛漫的花巧合般遞送到自己面前。
眼前被那片難以忽視的繁盛佔據，甄欺一時竟也忘了，不遠處還有人正等著自己。幾聲談笑傳入耳裡，他驚覺不合時宜，於失神中抽離出來時，張祁已同周霽一道行至他們面前，他不再拿著扇，取而代之的是一把精緻的小剪，上頭包著一圈貴重的金玉石頭，不像是真的能剪斷東西派上用場的玩意兒。
“甄公子瞧著，似乎很是喜歡這郢花。”
“初次得見，覺得新奇，還稱不上........”
“咔嚓”一聲，面前的花枝脫落斷裂，又被張祁穩穩接住，遞到甄欺手邊。
“花不過是用來討人開心的玩意兒，開得好的，自然要剪下來供人欣賞取樂。要不然衰敗枯落，落花成泥，也是浪費。”
無辜的花枝受自己牽連折斷，甄欺微微一皺眉頭，很快又松開，伸手去接過東西來。步襲側後他一步，瞧不見人，便只能看見那枝尚且還新鮮著的花躺在甄欺懷中顫動著梢頭，餘光裡，身側的花樹被風搖擺起那些略顯細弱的枝幹，兩相應和，宛如場無聲的悲慼共鳴。
“這些花樹，原也是前兩日從城外山頭上遷移過來的。白日裡日頭太盛，那兒人又太多，我一向不愛往熱鬧地方去，若是連風雅樂事也需要爭搶，那就實在沒趣了。”
“挪到此處，雖不知合不合它們心意，卻能成全我的願景，即使多花費些代價，似乎也沒什麼可惜。更何況荒野山林，怎可與這精心整理的園子相與？換個地方，或許它才知道怎樣開出更好的模樣。”
張祁臉上仍舊帶著笑，直至來遲的甄謀從門口一路走到面前時，那笑意也仍舊未能變淡。他低頭把玩著那把剪刀，手指沿著鋒利的邊沿輕緩滑過，沾染上一點方才剪斷枝條時殘留在上頭的汁液。身側的侍女適時遞來一張幹淨手帕，他接過擦淨手，將那剪刀連同手帕一起，示意那侍女拿去扔掉。
“來了？”他不鹹不淡瞥一眼甄謀：“你也看看這花，別辜負了它一路顛簸到這兒來長住。”
“殿下....”
甄謀尚未喘勻氣，手卻先一步從懷裡掏出一封揉得發皺的書信遞給張祁。
“宮中來報，陛下於今晨時昏迷，如今狀況未蔔，情況緊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