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往日略有不同的是，今日這院子，史無前例的熱鬧。
“喲，這不就醒了。”
周霽將手頭的書卷往桌上一放，同與他一起圍坐桌前的人指了一指僵著一張臉的步襲：“前兩年二王相爭，最後一刀劈開皇城大門的，堪堪就是這位。”
“別看他現在這副慫包樣子，以前的風姿可是卓越得很，我那小小的府邸大門，險些沒被那些日日上門來瞻仰風采求親講親的人給踏平。”
“周霽。”
步襲淡淡開口，適時叫停了他無休止的話茬。他多看一眼坐在另一側的甄謀，沒立刻上前，而是拐去另一側洗漱更衣後才回到一行人面前，抄著一雙手打量起那兩個面生的人，又用力撞了一把坐在那裡笑臉盈盈的周霽。
“你這莽夫.....”他用盡力氣踩回一腳去，看看甄謀，又看看那二人，最後才站起身來同步襲引薦：“上官鴻，上官鵠，你想見的人，我們可已經給你帶到了。”
步襲仍不動，又掃過一眼那二人面容，極為相似的面相，卻是截然不同的穿著打扮，一個嚴肅刻板，一個卻能稱得上一句風流放蕩，他的眼神順著其中一位一路敞開至胸前的領口往下，轉身沖周霽說話，將一旁的甄謀全然充做空氣。
“不清不白的買賣，我不做。”
“誰找來的人，誰負責好好招待。這佛寺裡誠心的人多，不倫不類的混進來，難免髒了香火。”
“指桑罵槐的話，我可不樂意聽。”
紅色身影從面前一掠而過，帶著濃重的異香，方才還坐在桌那頭的人一下子站在步襲面前，擋住了他唯一的去路。上官鵠面上帶笑，繞著人上上下下打量了一圈，舉手投足裡都帶著股抹不開的戲倌味，身段面容乃至聲音，都叫人挪不開眼。他伸手過去，原是想抓住步襲的肩頭，卻被他利落躲開，劈回一記毫不留情的手刀。上官鵠閃身而去，面上仍是一派笑意，卻多出幾分輕蔑來，不再正眼瞧他。
“我不賣誰的面子，願意幫這忙，不過是不樂意瞧見那些遊離人間的亡魂難消。你既不願承情，我反倒樂得清閑。”
他一甩袖口，拉起還坐在原處的上官鴻就要走，卻被哥哥反手拉住，上官鵠不掙紮，只是看著他帶著勸告的眼神沒勁地撇撇嘴，又拖著人要往外頭離開。
“抱歉，實在抱歉，我這弟弟缺乏管教，讓各位大人見笑了.......”
“無妨無妨，令弟性情直率，是個性情中人，我看這缺乏管教的，倒是另有其人......”
周霽與甄謀雙雙賠著笑臉送走兄弟倆，又黑著臉色回到院子裡頭來。缺乏管教的那人還硬生生閉著那張鐵嘴，不知何為服軟，也不肯低一低頭，就杵在原地，一副被人點了xue的臭臉色，看得周霽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他哼哼兩聲，重新落座石桌，拉著甄謀在自己身側一同入座。
“一個不說，兩個也不說，不愧是他手把手教出來的人，真是連性情也學到了個十足十，你倆若真能終成眷屬，才算是老天瞎了眼，祖墳冒了煙了。”
“你說你要在此尋幾日清淨，我才替你打掃了房間，清理了住地。”
步襲不理周霽的尖酸，只是面色冷冷的看著他身邊的甄謀，開口的語氣仍是一副算賬的做派：“若你也是來當說客的，那以後還是不見最好。”
幾月過去，原先就蕭瑟起來的樹木如今脫落得只剩下光禿禿的樹幹，風吹過去，山林裡仍然是一片細細碎碎的響，院子裡卻再不見落葉。上回來時的衣袍恰好今日也穿在身上，風灌進厚重的披風裘衣裡，激得甄謀渾身一顫，不由得抬起頭來，看向面前仍是一身單衣的步襲。
他站在寒風裡，散著頭發，紅著眼睛，明明哪裡都同他不相似，卻哪裡都能讓甄謀想起記憶裡那個已經有些模糊的影子。步襲散落額前的幾縷發絲被風吹動，甄謀的氣惱怒火也隨著一起被吹散吹淨，他偏過頭去，沖著山野靜靜嘆口氣，再回過頭來，已然變回那副自得從容的模樣。
“你不必對他撒火，也不用這樣夾槍帶棒，拐著彎的點我。”
桌下，周霽的手暗自伸出，企圖挑甄謀這個軟一些的柿子捏上一捏，將這個針尖和那個麥芒分開，卻不成想軟柿子一下子硬了起來，甄謀索性走開他身側，行至步襲面前，同他坦然相視，然後粲然一笑。
“你覺得，如今的你與我抗衡叫板，勝算幾何？”
“誒，”周霽心道不好：“甄謀你......”
“你又憑什麼覺得，我要你一個鰥夫的命，還需要這樣大費周章，一而再再而三的使手段耍心機？”
周霽橫在他們之間，抵著兩個倔驢的肩頭同時向著後頭一推。步襲仍然一動不動，甄謀卻在他動手之前先行往後退開一步，他斂了笑容，看著步襲那張灰敗的，疲倦的，卻總是帶著堅決的面容，第一次有了些松動。
“步襲，我原以為你該懂我的。”
“痛失所愛，孤身一人，身不由己，言不由衷，一閉上眼，眼前全是同一個影子的日子，我也曾經歷過。”
“是，我與你之間的恩怨糾葛一時片刻扯不清，但就這件事上，我不想害你，也更不會害你。”
他倦怠著擺擺手，毫不留情地轉身離去。甄謀慢悠悠地走，一邊走一邊說，卻沒有回頭。
“今夜子時，若你真的願意相信，便在此處來等著。”
“你想要的，想見的，想得到的。”
“都會來找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