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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甄欺站在廊下，身上還穿著那身被濺上血的衣袍。他兩眼紅腫，亂著頭發，抬頭望著沒半點天光的夜空，很快便被雪花積了半身，好像下一秒便要被壓垮倒下。
春意冬雨守在幾步開外，也同樣通紅著眼睛，手裡的披風和傘被握出痕跡，卻始終派不上用場。
“長公子，外頭太冷了，您還是快些回屋去吧。”
“..........你們回去。”
眼前是一片望不到邊際的黑，鵝毛般的大雪成了這夜色裡唯一的點綴，甄欺怔然沖著那滿目蒼白的院落出神，空洞洞的眼睛與夜色很快便融為一體。
又是一場經年難忘的大雪。
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步襲被那禮官怪叫著使喚人上前扣押住時，甄欺甚至還沒能從方才那一瞬間裡緩過神來。他看著地上已經斷了氣的甄山紀，胸口那把帶著官府刻痕的彎刀沒入他身體，被壓在地上的人同那具屍體一樣滿臉滿身都是血，步襲被反鉗住雙臂扣在地上，又被一下子拖拽起來，他臉上的茫然無措與耳邊甄謀聲嘶力竭泣血般的哭喊將甄欺整顆心都填滿，甄欺跌坐在地，看著那禮官快步跑到自己身側來說個不停，耳邊卻只能聽清外頭肆虐的風雪聲。
到最後，他是怎麼回到後院，怎麼回了房間，甄欺一概不記得了。他再抬起頭來時，眼前和窗外，已經不分內外的黑成了墨色。
步襲殺了甄山紀，他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當著懷王的人，在眾目睽睽之下將朝廷重犯親手了結。甄欺如此熟知律例，想來想去，哪怕是強詞奪理也無法找出一條來充作步襲的生路。進了懷王手裡，哪怕是自己豁出一切再裝瘋賣傻一次，也再也沒辦法硬生生從牢獄裡搶出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來。
周圍靜得可怕，將原本如此細微的積雪聲都襯得如此突兀。甄欺望著天，藉著這股浸透他肺腑的寒意強行壓下心頭那些翻湧激蕩的種種，他轉過身來，決絕地邁開腳步往外走去，很快便跑動起來，將後頭追著的春意和冬雨遠遠甩在身後。
甄欺提著裙擺越跑越快，沿著那條彎折的迴廊，最後停在那扇連線後院與正院的門前，然後用力推開了那扇沉重的大門。
門框將眼前灰敗的一切框出副端端正正的畫卷，眼前的一切一點一點被再次填滿，跪著的農民，舉著火把的官兵，正中間的人端端正正站在那裡，一把傘擋住他眼睛。甄欺扶著門框邁開步子去，越靠近，越看清那人神情，看清那傘下遮掩著的兩雙眼睛，原來從一開始便不是落向自己，而是與自己極為靠近，始終陪伴在側的步襲。
原來從一開始，他們便將步襲算進了這場戲。
從古至今，用來拿捏人的手段都並不新鮮，有親者以家人性命相逼，有家室者便拿妻孩說事，刀橫在他們脖子上，反倒比將本人紮個對穿來得更好用。這樣落俗的橋段，放在甄欺身上也是同樣好使的。幾年前的看客冷眼旁觀，只等他家破人亡後坐享其成，平白撈了個好使的軍師回自己陣營，如今看客變成執棋者，第一步，便是要封死甄欺的退路，好讓他徹底破釜沉舟，死心塌地為自己賣命。
甄欺一早便知，他與懷王之間的合作看似天作之合，實則岌岌可危，時時都處在懷疑和背叛的猜忌之中，他並非自願投誠，在他眼裡從一開始便少了一味忠誠。他自以為看透了對方，對方卻比他想象中更卑劣幾分，步襲進獄，要想換他的命，自己便要拿出足夠有分量，有誠意的東西去作為交換。
是什麼呢？甄欺愴然地低頭看過自己渾身上下，自己這副破落衰敗的樣子，到底還有什麼是能給得起的呢？
那方日日被人踩過踏過的門檻頭一次被人實實在在跪過一回，甄欺跪在那塊木頭旁邊一整晚，靠著那門框幾度閉眼，連他自己也分不清到底是昏還是困。日頭趁著他分不清夢與現實的時候悄然上升，一縷日光落在膝前，甄欺緩緩抬頭，跪了一夜的身體卻再也支撐不住往後倒去，他睜著眼睛，卻再沒了力氣。
“近日來不要走動，也不要大喜大悲，長公子心氣鬱結，雙腿又被寒氣侵擾，若是不好好養護，日後怕是會內外齊衰，難以支撐啊。”
甄欺坐在輪椅上，聽著門外大夫同春意冬雨囑咐後離去，屋內滿是藥的苦氣，他回頭望一眼房間，步襲不在，只是看著，也覺得空。
“公子.....您方才也聽見了....”
門外進來的兩個姑娘垂著腦袋不敢看他，只是一味躲閃著眼神縮在門邊。甄欺停在那裡，低頭看了一眼身下這個新鮮玩意兒，嘗試著推動輪子，最後停在她們面前。
“東西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