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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從某種意義上看待步襲甄欺，其實兩人也有些相似。情緒來得無名，去得倒也爽快。那一日，步襲離開西側院回到甄欺房門前時，那點為數不多的憋悶就已然煙消雲散。吃食不夠他擺弄，他敲門進屋前，還特意拐去書房，將案上那幾本書一併撈走，替自己找好了去而複返的說辭。
甄欺被他哄著，雖說仍有些不情不願，卻也沒有晨起時那般難說話。半推半就裡，也還是帶著人一道繼續溫書認字起來，直至午膳送到門前才堪堪停下。
認字，寫字，讀書，步襲的把戲擺得很明顯，甄欺卻還是願意應下。那日後步襲回去仔細想了想，最後得出個有些奇怪的定論——不要在早上同甄欺多說話。
他靠著這個臺階又混過去大半時日，距離約定的上巳節還有五日，步襲想了想，還是決定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多說多錯，多做也多錯。幾本被來來回回翻個不停的書又回到那扇門前，步襲站在門口，從旁邊的窗縫往裡張望兩眼，甄欺已然到了，正坐在桌前擺弄著什麼東西，很是認真，沒察覺到他的偷看。
步襲推門走近他面前，才看見他手中的短尺，還有桌面上被幾塊硯石壓著的布料。他認出那是當日送進來的那批，走到他身前，問他擺弄這個，是要做什麼。
“拿著量尺筆紙，擺著布匹綢緞，不做衣服，難不成裁塊抹布來擦桌子？”甄欺頭也不抬，還在擺弄著手裡的東西：“今日先不溫書了，你去那頭，自己練練字，寫好了再交來我看。”
“量體裁衣，不是一把剪刀，一寸尺子就能做完的事。”
書被他擱置一邊，步襲騰出手來撐上桌面，替他展平了布匹上的褶皺：“你的櫃子裡，不還有很多裁好的新衣從未穿過？一日換一件，也可不重樣的穿去明年了。”
“用不著你提醒，我想做什麼便做什麼，至於後果成品如何，那都是後話，未雨綢繆，我不喜歡。”
手裡的尺子往桌上輕輕一摔，恰好跌進步襲的書堆裡。甄欺扭過頭來看著他，歪了歪腦袋，帶著點逐客的意思：“不幫忙的話，你就可以走了。”
甄欺沒說話，垂眸找到那雙與他一同抵在桌上的手，被紗布纏繞的十指尖遮住他原本精心經營過的指甲，察覺到他目光，甄欺忽感一陣難以忍受的不自在，他攥緊拳頭，抵住步襲雙肩，想要將他往門外推，卻被人一手握住一邊腕，順著力道往外一翻，雙手一張，就這樣赤裸裸在他面前攤開。
“紅腫應當還沒消，”他垂頭去靠近他掌心，湊近指尖嗅了嗅：“藥味還在，你換過藥了？”
“.....你把藥帶走了，我上哪裡去換藥？”
甄欺扭動兩下，沒能從他手裡掙開。面板在禁錮的力道下相互摩擦過幾次，粗糙的感覺抵住他腕下柔軟處，熟悉的觸感讓甄欺帶著點訝然地抬頭看他，又被步襲瞧個正著。
“用手上，你不方便，留在這裡也沒用。”步襲抓住他往主屋去，臨行門邊時刻意放緩了步子，抬著他的手往上揚了揚：“這個力道，應當不痛。”
“......我沒你想得那麼嬌弱。”
坐回床邊，兩雙交疊的手終於松開。紗布被他熟練解開，破損紅腫的指尖得到喘息機會，一接觸到外頭，便又開始火辣辣的疼。甄欺微微皺起眉頭，餘光裡頭，那架被步襲當做罪魁禍首的箜篌已經被一塊灰撲撲的破布蒙上，那幾根染血的琴絃被特地擦拭過，如今再也找不出半點血跡殘存。
“你不是說，演戲也要進退得宜，不要把自己全然賠進去才算演得好嗎？”
沾了藥膏的手指冰冰涼，帶著點薄荷味的香又在面前散開，清新的味道直沖鼻息，步襲嗅到那氣味，抬眼瞧了瞧身側臺面上擺著的小香爐——他似乎已經很久未曾用過香了。
“彈琴本就費手，日日彈夜夜彈，破損紅腫不是常事？若不是這樣，我要費的便是喉嚨，總要傷一個，不如是手遭罪。”
“這院裡沒人會出賣你，”步襲頓了頓動作：“我也不會。”
被他托住的手貼近他胸膛，擲地有聲的心跳隔著皮囊骨骼，一下一下跳進他掌心，彷彿是刻意要他確認步襲所言不假。甄欺的目光從指尖到胸前，再從胸前一路往上攀，直至步襲眉眼。從上往下，眉目被擋，鼻尖唇角成了溝壑之下突出的峰巒，風光看盡，回首時，他愛上的那片綠卻好像仍是初見時那座青山。
“不說手的事，那今日又是為了哪場戲做戲服？”
“.......祭祀祈福，總得要穿身新衣裳，才對得起一年一回的節慶。”
步襲不語，他聽懂了他話裡意有所指指的誰，與自己的約說給自己聽，他以為他會就著這話提前給出個決斷來，可步襲卻不肯。他要唱，他不攔。還要替他搭臺敲鼓，給他做好一齣戲的準備。
“那日我見布料不少，應當還有不少閑置吧。”
“...你要做什麼？”
話裡話外的含義就這樣作廢，甄欺一聽步襲的話，便知他定又生了些別的念頭。重新纏回手上的白紗換了新，原該只是片毫無沾染的白，卻因為那幾分透進屋裡來的日光生出幾分暖融融的蜜黃，瞧著，像是沾了糖。
而那雙本就尚未離開的手被糖同他黏在了一起，步襲不放手，握著他發涼的手心輕握兩下，揉出片帶著薄荷氣味的甜。
“你都做了，那我也要。”
“現在日頭尚早，不如一起，你那桌子那麼大，騰我一塊也不算擠。”
“誒，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