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不得他分說解釋,更不問同意與否,步襲的急性子一上來,什麼都被他算作不重要的浮雲,卻還能記得那罐金貴的藥膏。他一手握罐,一手帶人,無視了甄欺的掙紮扭動,風風火火又同他糾纏著回了書房裡。
“你到底想做什麼?”
“你做什麼,我便做什麼。”
坦然的目光與他相對,反倒顯得甄欺不夠真摯。他的確藏著心事,對他,對自己,還有對一眼看不到頭的將來。兩王相爭,懷王得勢,他明明有更多的辦法將甄欺保下,卻偏偏選了這樣折磨人的,既壓制了甄家一脈勢頭,讓甄謀暫且難以投身嶺王派系,也摁住了甄欺這步難走難用的棋,一招控二子,除了他,誰都從中討不得好。那些翻雲覆雨的計謀裡,到底還要他獻身多少,甄欺不得而知,可卻也只能照做。
連他尚且也捉摸不透的計劃,步襲卻想知道。懵懂裡長大的孩子,又怎麼能聽進去一個“死”字?對他來說,死是多麼殘忍痛苦的事,他無法理解解脫的含義,更沒辦法接受甄欺以身換道的做法。他看著步襲,掙紮和猶豫刺穿心頭那些愛憎怨恨,化作縷柔和的青煙,絲絲縷縷般纏繞上面前的人。
“......只顧著吃幹飯的人,能幫我做什麼?”
甄欺倏然一笑,話裡諷他,笑裡嘲己。所有的身不由己都被關在這方天地,卻讓他得以於紛爭亂世中騰出空來喘息。他看著桌上被自己已然打了幾個標記的布料,挪開面上的壓石,就這樣在面前舉起展開,又變成平平直直的一大塊,隨著他的動作擋在兩人之間。
“不過是想借著這些東西消磨消磨時日而已,你大可放心,這回的確不是什麼秘密,也不在那堆計劃籌謀之中。”
“那......”
甄欺正欲收手,卻被步襲攔住。隔著布料遮擋,他抬起頭來,只能瞧見那隻撐住自己手臂的手露出半截扣在其上的指尖。清淺碧色裡突兀沖進一片明黃色衣角,他單手挑開半截來,為自己撩出個足夠看清後頭人的縫隙,步襲探著腦袋,沖他笑了笑,旋即將那塊布料接入自己手中,翻折幾下,又重新在桌面上平平展開。
“我倒是會些,”他將旁邊短尺塞入甄欺空落落的手裡:“你要怎麼做?”
“我....”
陰影從後往前靠近,直至將他徹底環抱其中。肩側靠著的腦袋和環上腰間的手讓甄欺一時片刻竟不知先看哪處好。被打斷的思緒由一段皮尺接上,先橫在肩頭,探在身側的人勉強垂眸去看,有點費勁的看著手裡掐住的數字,一個一個靠著他耳邊報出。
“一尺二。”
溫熱的呼吸混著少年身上幹淨清爽的皂莢味包裹甄欺渾身,他被他錮住,動彈不得,腰間扣在一起的手捏著那皮尺上下挪動著,又似乎總是摸不準位置,引得步襲不得不伸手去落在他腰側,沿著衣料之下的身體曲線尋找那處折角凹陷。甄欺被他突然的動作惹得有些頭大,他想推開,卻因為這背過身的動作無處可發洩,只能咬著牙側頭過去,同靠在身側的人險險擦過臉頰。
“你非要這樣量?”他狠狠剜他一眼,卻被那人全然無視:“松開。”
“找到了,在這裡。”
腰側被人輕輕握住,帶著紗質衣料一同被摁在那片柔軟敏感之上。環在腰上的手臂還沒松開,很快便牽起另一側掐住頭的尺子繞過一圈去。甄欺心念一動,方才那猝不及防的一下實在太突然,自步越走後,再也沒有人能這樣對他肆意妄為,隨意觸碰身體。視線角落裡只露出半張臉的少年額發細碎遮住眼眉,一邊默唸著數字,一邊抽動著手臂,環過他身軀,最後笑意盈盈舉起那掐著尺度的尺子,獻寶似的送到他眼前來。
“不到兩尺,同上次一樣。”步襲又確認過一遍,眼神重新落回方才掐過的地方:“既然沒胖,那能不能多吃幾口飯菜?”
“”
趁他手中卸力,甄欺看準時機,掐住他手腕向外一翻。手心在眼下張開,他將那寸討人厭的皮尺奪進手裡,無意中卻瞧見那雙本該起了老繭的手心裡多出些難以讓人忽視的細小疤痕,像花莖刺傷,也像......針尖戳破。
步襲沒察覺到甄欺那一瞬間的停滯,自然收回手去,承接住他眼光打量,隨後轉身站回桌前去。
“若是裁製縫合......”方才所得數字在步襲腦中展開,形成副熟悉的骨架身軀,他指間落上布料,繞行其上游走滑動,一襲雲彩就這樣被他覆上甄欺身體:“從這裡,到這裡,走針十五。”
“再從這裡,到這裡,走針二十。”
“若是有更好些的錦線,大約會更好看。”
“步襲。”
那朵輕柔婉轉的雲從遠方襲來,輕飄飄纏上他身側手臂,迴旋出一尾霧氣青煙的痕跡。戲衣輕薄翩巧,隨著甄欺淺淺的步子撲上一瞬步襲那側身體,很快又墜落。他垂下手,毫無遮擋同他相視,藏著主意的眼睛總是繾綣,讓人不知不覺就陷入他如此毫無遮掩的陷阱圈套。
“看來讀書之際,你還學會了不少東西。”
搭他在胸前的手撚起一縷他的發絲纏繞兩圈,甄欺垂眼,眼簾睫羽遮擋之下,倒顯得眸光清淺:“我不在時,都讀了什麼書,同誰又學了些什麼本事?”
他們之間的局勢,總是隨著一方的放手,引得另一方疊起,推拉回旋,從未有過真正的主次壓制。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微一動,步襲止不住低頭去瞧,還沒能轉過去多少便被甄欺掐住了臉,不得不同他對視。
背在身後的手帶著心虛躲藏的意味,他猜他一定是瞧見了那些針紮痕跡,才會突然調轉矛頭,又這樣刻意為難逗弄自己。
步襲無言以對,只求他不要追問,睜著一雙眼睛,有點委屈。卻真的讓甄欺放過了自己,一甩手往外廳走去。
“不告訴我,也沒關系。”
“四日後子時,來東側院找我。”
他想起什麼,扭頭過來,眉目含笑,落至腰間的一瀑長發輕晃,勾動步襲情不自禁跟隨而去。他行至他身前,伸手去想碰一碰他發尾,卻被一個轉身抽走所有青絲,轉瞬間,眼前只剩下一雙衣擺下若隱若現的錦鞋。
甄欺半躺進軟榻裡,手裡把玩的小茶杯被他這副身姿動作襯出酒氣。懶散朦朧的目光掃過步襲,最後停在他方才極力遮掩的手間。
“別忘了,帶上你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