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留著那把中看不中用的刀,想來也不缺錢,懶得為了它單獨跑一趟去當鋪。”
“不是。”
藥塗好,甄欺就著藥箱裡的布順勢將手擦幹。他看一眼步襲身上垂落的紗布,又取了新的來,轉身往裡屋榻邊走去。腳步聲緊接著在耳後跟隨而來,他勾勾唇角,替他讓開落座的空隙,將東西遞到他手裡,看著他解開腰帶,僵硬著半邊身體費力地纏繞。
“你給的,”步襲將那紗布末尾銜進嘴裡收緊,說話添上幾分含糊不清:“我想留下,想讓你教我真本事。”
“一把沒開刃的小刀,即使要學,也不該用它。”
牙齒下的東西被人拽住外頭的那段輕飄飄勾走,步襲看著甄欺自然地將他方才咬過的地方攥進手心,繞到他身後去替他安置好那段紗布。換好了藥,他本沒有留在這裡的理由,但步襲覺得,這或許是個難得的機會,能同甄欺多心平氣和說上幾句話,於是又故技重施,不立刻將衣服穿好,只是坐在床邊,只懵懵的看著他。
“我不是說了,教你可以,拿酬金來換。”
“刀不夠嗎?”步襲歪頭看他,想看清甄欺低垂著的臉上掛著怎樣的神情:“加碼也可以,我付得起。”
收拾東西的動作一頓,甄欺從桌前轉眼看他,一時有些啼笑皆非:“不惜那麼大的代價也要學,不覺得心疼?”
“不心疼。”
步襲站起身來,將衣服胡亂穿上,緩步行至他面前。燭火搖曳,映出少年臉上高低起伏骨骼輪廓,挺直的鼻樑在另一側臉頰上落出一片陰影,他眨眨眼睛,眼睫隨著眸光閃爍撲動兩下,撲面而來的生機活力在這樣凜冽的冬夜裡突兀得讓甄欺一時片刻難以移開眼睛,他看著他的模樣,被這鮮活的少年意氣來了個劈頭蓋臉的突襲。
“哥哥剛走那時,你我都傷心欲絕。我以為,我和你之間,應當會就這麼沉重下去一輩子。”
“你不信我,懷疑我,推開我,都可以。但如今看來,我對你而言應當不只是個玩意兒那樣無關緊要。哥哥將我養大,我從小跟在他身邊,雖然我比不上他,但學一學,我想也不會太差。”
“甄欺,我絕不會背叛你,欺騙你。哥哥他在意你,從此以後,我也會像他一樣......”
“像他一樣?”
一番剖白被驟然打斷,步襲還來不及反應,便被甄欺那兩聲嘲諷般的冷笑潑了第一盆冷水。明明神色不變,仍是在笑,可他卻確鑿的看出,甄欺已然不似方才那般欣喜了。
那些觸手可及的溫柔,還有極為少見的真摯笑意,原都只不過是為了那瓶能讓他短暫記起步越模樣來的藥。步襲知道,卻不氣餒,他知道甄欺也同自己需要他一樣需要自己,他們之間的聯系太密集,也太混亂,卻唯獨不可分離,他不會真的棄他於不顧。
“對,像他一樣。”
“這麼說來,你知道你哥哥是怎麼樣對我的了?”
還沒等步襲發話,甄欺調轉腳步,往他面前直直走上一步。
“你哥哥十二歲同我初遇,從生到死陪了我八年。我的所有,他全都知道,自然,他的所有,我也全都知道,全都見過。”
“你也可以猜猜看,這話裡的‘所有’,都有些什麼。”
步襲眉眼輕皺,在葳蕤的光裡多出幾分這個年紀尚存的一點幼稚:“家産,錢財,喜好......”
“還有.......”
“還有什麼?”
甄欺不動聲色再向他靠近一步,步襲抬眼起來,人已經行至面前一步開外,亂糟糟的衣袍下擺同他的輕靠在一起,他看見面前的人面色沉靜,不像是要同他玩鬧嬉笑的模樣。
“有心,有軀體,才能被叫做個人。”
“我和你哥哥之間,心見過,身體,自然也見過。”
“你現在還不懂嗎?你和你哥哥的不同。”
他繼續前進,逼得步襲不得不一再後退,直至靠上退無可退的境地裡。他湊近他面前,這一次與以往都不同,那雙方才替他上藥換藥的的手正以前所未有的溫柔繾綣姿態摟上自己脖頸,還有意避開了他的痛處,原本至多不過一閃而過的面容近在咫尺,步襲清晰的感覺到他的呼吸離自己越來越近,越來越熱的溫度落到他臉上,甄欺來勢洶洶,眼神動作都向著他的嘴唇而去。
就在他即將吻上的最後一剎那,屏住呼吸的人用力閉上眼睛,視死如歸般將腦袋向著一側閃開。甄欺還停在那裡,他看著步襲擰在一起的神情,先是哼笑一聲,緊接著撤下了手,又同他回到了正常距離。
“於我而言,很多人都能給我身體,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將自己交給別人。”
“但這世間再不會有第二個人,能讓我連同心一起,把完完整整的一個甄欺交託進他手中了。”
“步襲,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希望你哥哥永遠都是那個無可替代的唯一。”
他垂下腦袋,伸手替他整理起衣衫,一層一層,一件一件,直到腰間革帶也一道收拾齊整,扣好掛回原處。他將他那個平安符撫過兩下,伸手從裡頭掏出那張折疊出幾道褶皺的許願符紙在面前展開。
“黃金,珠釵,玉環,還有上好綢緞做的衣袍,你都給得起。”
“可我若是要你,你還給得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