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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步襲換好衣裳，重新踏進甄欺房裡時，打更聲正巧響起。他看一眼外頭的天色，霧濛濛的，已然是三更天了。
他轉身往裡頭去，甄欺就坐在窗下，倚靠著旁邊的案幾，手裡捧著杯還在冒煙的熱茶。見他來也不說話，也不讓他上前，只是淡淡抬眼瞥他一眼，自顧自喝了口水。
“我帶了些吃食來，夜深難捱，吃點東西。”
“一張口就是飯，還以為你從前鬧過饑荒。”
遞到面前的餐盒沒有被推開，但甄欺也沒打算理會。他現在沒有同步襲坐在一起融洽談天對白的閑情雅緻，他略坐起些身來，看著面前的人，問他什麼時候發覺的，又是怎麼看破他的裝模作樣，揣著明白裝糊塗的。
“白日，你要我同你一起時。”
鮮明的動作在剎那之間將步襲的直覺印證成真，甄欺總愛這樣勾撓他的臉，對待他像對待個逗弄玩鬧的寵物，步襲從前不喜歡，卻也因為那幾分不適讓他牢牢記住了他這癖好，才讓他在那一瞬間便想起所有，毫不猶豫抬眼去捕捉甄欺的眼神，才有了那一下緊急收束之下無法掩飾的猶豫和破綻。
“不過這樣一個動作，你憑什麼就覺得我是裝的？”甄欺難以置信，他皺起眉頭，總覺得步襲在誆騙自己：“還是說，你監視我？”
步襲沒說話，他不生氣，只是不明白為何甄欺可以同哥哥出生入死，推心置腹，卻連他的真話也當做虛偽說辭。他不答他，思考的問題不是該如何說服甄欺相信自己，而是哥哥與他之間，在他心裡到底有何不同。
他看著甄欺帶著猜忌懷疑的神情，半晌後解開了套在外頭的披風，然後是外袍，內襯，直至只剩下最後一件裡衣。
“你要做什麼？”
甄欺皺起眉頭來，看著步襲一點點將上半身全部衣衫剝離，露出裡頭那圈厚厚的紗布，包裹遮擋住的傷處仍然泛著點透出白紗的血色。那人又一圈圈解起來，像渾不知痛那樣將最後一片同皮肉粘連起來的地方用力扯下，撕開一片淋漓粘黏的血紅，將好不容易長起來些的疤痕又破壞了個完全。
“......除了這裡，還有幾處燒傷，幾處擦傷，不過都不要緊。”
“你的計劃裡，有包括這些嗎？”
不一樣，這同甄欺想象中興師問罪的口氣完全不一樣。他不解其意，訝異地眯起眼睛來看他，被扯壞的傷口開始往外冒血，順著他胸口一路往下淌，又被掛在腰間的衣物接住，暈開一大片血漬。
他的計劃裡，原本從來都沒有步襲。那一劍原該捅穿的應該是他的手臂，失去一邊的能力，他還有另一隻，於他而言也算不上礙事。用遇刺重傷自然而然誘出瘋病的由頭，一切本該像那封信裡安排的那樣順遂的進行下去，他從沒有想到，步襲會是這些看似扣緊的環鈕裡出現的唯一變故。
眼前火光燃燒得不見天日，鋪天蓋地的熱浪在眼前蒸騰起翻湧的熱浪，將一切都變成扭曲的模樣。火焰燒進他眼裡，甄欺倒在主座之前時，抬眸間好像又回到了那個被責打罰跪的深夜，面前徹夜燃燒的冥燭閃爍，把陳列的牌位映出個巨大的黑影，那是無數個黑夜裡他最難逃離的噩夢，讓一切痛苦停止蔓延的少年翻過了祠堂的牆，卻沒能走出甄府的門。
地獄般的無情火會銷毀觸目可及的一切，他以為閉上眼睛，再睜開時一切就能告一段落，向著預想的方向按部就班前行。血漿飛濺，那道已然成長起來，變得寬闊舒展的身影因為利刃的痛劈而無意識的佝僂跪地，甄欺的臉上，手上，連帶著心裡全都被步襲肩頭那一劍斬開了條縫合不上的口子，那些哀怨痛苦，無助茫然，同思念一起混著淚水從破口中擠出，將初次見面時步越的模樣安在了步襲頭上。
他原本以為步襲的死活對於自己而言不過是件不足掛齒的小事，甄欺裝瘋賣傻，把自己踐踏進泥地裡，就在那樣自顧不暇的時候，他發現自己心裡所為之惦念放不下的，竟然都是步襲。
這世上的愛屋及烏多半如此，步襲身上同步越有分不開的聯系，他留在自己身邊，就等同於他與步越還不算真正的天人永隔。甄欺用力閉了閉眼，那些沸騰起來灼燒他心口的痛苦悲愴將他徹底掏空了，他想，或許步襲也與自己一樣，他們是步越留給對方的唯一惦念，他執著於自己，大抵不過於此。
難得出現的心軟因為步越的存在而總是被甄欺偏心注加在步襲身上，血腥氣漸漸擴散，傷口處濁液血液混在一起不斷往下淌，甄欺抬眼看一眼他因為疼痛和寒冷而變得煞白的臉，最後只是軟下神色來，起身來一把將他一側衣服拽起，偏過頭不看那片傷。
“要是真的選替死鬼，無論如何也不會輪到你。”
他洩憤般抵住他胸口往外一推，步襲踉蹌兩下，看著走開的人抱著個箱子回到面前。甄欺在他面前開啟，露出裡頭的瓶瓶罐罐。原本擱在門口的炭盆被他一起移到身前，步襲被他摁著另一邊肩頭在面前坐下，挑選半天，從裡頭選了瓶東西出來，很是粗暴地倒在了他的傷口上。
“.....呃”
“忍著。”
步襲偏頭過去用力咬住嘴唇，趁他痛著，甄欺偷偷抬眼看他忍痛的神情，難得沒再出言諷他。
“這藥是你哥哥給的方子，我與他初見時，他便是用這個替我治好了膝蓋。”
清苦的藥粉在血肉上化開，很快便凝結成一小片形似疤痕的塊，恰好止住了血。步越走後，兩人對這個名字心有靈犀般諱莫如深起來，過去這麼些時候，他還是第一次在甄欺口中聽見他的事。他扭過頭看他，期期艾艾的目光將對方逗笑，反而讓步襲有些措手不及。
“看我做什麼？”他語氣溫柔得出奇：“我還就不信了，這樣的好東西，你哥哥沒在你面前使過。”
“使過的，”步襲將他的話茬嚴絲合縫接住：“從前痴傻時候，我在家裡總磕碰。哪裡有青紫，他便替我塗在哪裡，一兩日便會好。”
“我給他那些賞銀珠寶，他全都留給你了吧？”
溫暖的指尖繞著傷口周遭來回打著圈，甄欺一點點將那些多餘的藥粉抹開，害怕碰到他傷處，於是格外小心，眼睛一眨不眨盯著那裡，沒空注意步襲自扭頭過來後始終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