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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步襲從連日不斷的混沌之中清醒過來時，只覺得渾身上下都沒了知覺。
他甚至睜不開眼睛，只能憑著鼻息裡那股微弱的，熟悉的安神香氣味判斷自己應當還真的活著，且還留在甄府裡。斷了線的記憶一點點回籠，他想起自己倒進那團火裡前，甄欺似乎接住了自己，大顆大顆的眼淚滴落在他發燙卻正在急速失溫的臉上，恍惚中，步襲把它當成了來自黃泉的雨，一滴滴拋灑在他屍體上，要把他帶進九重輪回裡。
可自己還活著，步襲無比清楚的認識到這一點。他很快將那些發熱時候的夢魘與現實分離，把夢裡那些神佛妖魔全都棄之腦後。勉強睜開眼睛時，卻發現整個屋子都暗得出奇，卻沒有點半盞燭火。他動不了腦袋，張了張口，發現說話也困難，步襲只能這樣痴呆般一動不動呆在那裡，直到推門的動靜傳來，幾聲輕輕的腳步聲從外往裡靠近他身側，所有的小心翼翼在看清他睜著的眼睛時盡數打破，冬雨霎時眼含熱淚起來，她高叫一聲，連同手裡端著的藥七七八八摔了一地。這樣大的動靜，外頭卻只孤零零跑進一個春意來，兩個人一起痴痴的望著步襲哭，眼淚收不住，直到他無奈沖她們做了做口型才勉強止住。
“你.....你不要動，”兩人慌亂蹲身下去撿起那些瓶瓶罐罐，把碎了的碗渣往旁邊堆疊：“今日的藥還沒換，醫師說你的傷口太深，不能動才養得好。”
他被兩雙手熟稔從榻上扶起，牽扯出一陣鑽心刺骨的劇痛，從肩頸連線處很快蔓延到渾身上下每一個角落。冬雨春意瞧著步襲那張原本就毫無血色的臉霎時又灰敗下去幾分，一副行將就木的樣子嚇得她們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就那樣僵在原地，直至步襲緊鎖著眉頭，微不可查地擺了下腦袋，才摸著那幾圈紗布三兩下替他上完了藥。
步襲看不見，卻也知道傷處應當不小，且還尚且爛著，沒長回新的皮肉來，不然不至於稍稍牽扯便痛及全身。他重新躺下時，渾身上下已然出了層淋漓的冷汗。但許久未複蘇過的身體經這樣一動，反而多了幾分力氣，他咳嗽兩聲，發覺似乎能出些聲音，啞著嗓子虛著動靜，沖著床前兩個滿眼關切的小姑娘說了兩個字。
“你說什麼？”
冬雨著急地想要蹲下去靠近他細細重聽，卻被春意拉住手臂。她沖她使過個眼色，眉眼裡那點遮掩被步襲看破得一幹二淨。原本才舒展開些的神情又變得難看起來，他不依不饒，不管喉嚨裡幹澀的血腥氣，勉強提高些聲音，沖著她們倆又重複了一句。
“甄欺。”他心裡著急：“甄欺。”
“你........你好好歇著，長公子沒事，他房裡呢，過些時候就會來看你。”
沒事二字便算作是最拙劣不過的掩飾說辭，鬧了這麼一回，常人尚且被嚇出病來纏綿多時，更別提身骨還虧空虛損著的甄欺。步襲想，他不可能死，或許....也沒有真的被那刺客傷及要害，他暈厥前已經聽見門外傳來的救火聲，哪怕是燒傷，應當也不會至於太惱火。
那她們這般遮遮掩掩，究竟是為何？
身體雖然動彈不得，但睡了這麼些時日，步襲剛恢複清醒的腦袋倒是史無前例的利落。他拿捏著姑娘家的心軟可愛，皺著眉頭只管裝可憐，裝作要動手來拽她們飄在他手邊的裙擺，還未碰到便被輕輕挪回了被窩裡，徹底沒了去處。
“不說給你，也是想叫你快些好起來。”冬雨說不下去，只得無奈嘆氣，轉過身來去推了把身邊的春意：“公子....身體無礙，只是.......”
時隔半月有餘，步襲初次下榻，終於明白那日床前春意話語裡的遲疑猶豫究竟是為何。
熟悉的房門推開，裡頭一切陳設如舊，只是多出無數重疊掩帳的紅紗，一層又一層從房樑上高高垂下，一條一條橫拖在地上。步襲還未徹底入內，便聽見裡屋後頭一陣一陣的琴聲傳來，不成曲調，胡亂成章，卻撥弄不停。他停在房門前遲疑一瞬，回頭想同春意冬雨再問一問情況，兩個人卻好似早就料到他的反應，在他轉身的剎那一起躲開他求助的眼神，只管看著遠處簷角裝懵。
滿目的鮮紅，倒讓步襲想起了封官禮那日甄府上下的模樣。睡了這麼些時日，他過得恍恍惚惚，竟也沒細細追問清那日後續種種。看如今這主院清冷模樣，緊閉的大門在他醒來這半月從未正大光明敞開過一回，步襲覺得，似乎也沒什麼追問的必要了。
屋子裡時刻燃燒的香氣比起先前變濃更多，到了嗆人的地步，守在門口的春意冬雨忍不住咳嗽兩聲，將他往裡頭輕輕推了一把，旋即關上了門。那斷斷續續的樂聲還在持續，步襲在那些刺眼的綢緞裡被香料稍微喚醒了些因為受傷變得遲鈍的嗅覺視覺，他望向那些遮擋之後的方向，影影綽綽的身影似乎靠坐在其後，依靠著身前那架高大華麗的箜篌，不停的撥弦。
“......甄欺。”
他試探著叫了聲他的名字，理所當然的無人應答，卻招來幾聲陡然變了調的絃音，餘動震響長弦，單音成了連貫的曲賦，步襲往前又走了幾步，在即將挑開最後一層紅綢瞧見真人時陡然停下腳步。
“聽說那紅門高牆深深砌，斷多少金玉良緣湮生息。”
“想那夜月色正好，牽起蕭牆，掛穿寂色，將愛恨痴纏都化做綿綿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