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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封官禮那日，步襲起了個大早。
屋外紛繁雜亂的腳步聲來來回回穿梭廊下，從窗縫卷進他耳朵裡，將他活生生吵醒。他趴在縫隙裡看了眼外頭，來來去去的侍女身上已然換了套著裝，規規矩矩的，同甄欺嘴裡說的“宮女”很是相仿。
他眯著眼睛看那些被她們端著的，大大小小的託盤，茶水餐食，首飾衣裝，要什麼有什麼，幾個人排成一行，邁著步子就拐進了甄欺住著的前院裡，春意和冬雨跟在最後頭，末了還回過頭來偷偷看他，在昏昏沉沉的天光裡企圖將他叫出門去同她們一起。
步襲站在冷風裡醒了半晌瞌睡，終於徹底醒了過來。三兩下穿好甄欺早就送來的那身衣服，又簡單束好頭發，也向著那人頭攢動的方向趕過去。
剛邁進主院，前廳裡已然設好宴席用的桌椅，步襲繞開那些佈置好的東西，艱難躲過一個個忙得暈頭轉向的人，到最深處的寢居時，才發覺方才那些熱鬧都已經被拋遠，這小院子裡還是一樣，安安靜靜的，從來都聽不見更多的聲音。
他站在房門前，本要推門進去，先聽見裡頭傳出幾聲言語，似是甄欺吩咐幾個前來侍奉的侍女出去。木門很快在面前被人從裡往外推開，步襲趕緊往旁邊靠過一步，讓開她們離開的大路。走在後頭的姑娘抬頭見他，同他說長公子正吩咐她們去尋他過來，叫他快些進去。
於是步襲就這樣風風火火進了門去，輔一進門，就被窗前那束鮮豔豔的紅色刺進了眼睛。
甄欺戴著個金冠，燒藍的簪上綴著紅珠子，腰間雀藍色的香囊變成石榴花梢頭上的細葉，這枝花開得不合時宜，卻豔麗得讓人挪不開眼睛，將冰天雪地裡所有的鮮妍全都彙集，明媚得刻意。
“看傻了？怎麼不過來。”
甄欺轉過身來，收束在頜下的紅縧末端墜著兩顆珍珠，跟著他動作一同晃了兩晃。溫潤的光從步襲眼前一閃而過，一轉眼，他已然跟隨在那光芒之後靠近他面前。
“你的臉.......？”
步襲皺起眉頭來，看著甄欺臉上那層敷得格外厚重，好似稍微笑一笑便會斑駁脫落的胡粉，忍不住抬起手來想替他抹一抹，卻被甄欺輕巧一躲，閃開了他的動作。
假面般的臉上露出個僵直的笑，滿臉的白粉襯得那雙眼睛黑得滲人，紅衣黑瞳，顯露出幾分陰森森的鬼氣。
“只有這裡奇怪麼？”他湊近他面前，原本漂亮精緻的五官被庸脂俗粉遮蓋住所有稜角光芒，看起來像極了張油彩未幹的壁畫：“這裡不奇怪？”
指尖隨著話語一起往唇上輕輕一擦，步襲看向他在自己眼前捏起的手指，從他指腹裡瞧見那抹方才從嘴唇上抹開的口脂。油脂在幾下搓撚中被暈開，甄欺沖他勾勾手指，在他垂眸靠近之時往他唇角一捺，留下抹不濃不淡的印記。
“不是讓你拿那些珠子去換些首飾？怎麼還穿得這樣素。”
對步襲來說，這已經不算素了。他低頭看一眼自己遍佈暗紋鎏金的衣服，別在護腕下頭的兩把刀刃抵在腕骨邊緣，其中一個咯得他皮肉生疼，如今還沒習慣。他又多看一眼甄欺慘白慘白的假臉，只說不願意，便再沒了話。
他的刻意步襲全都看在眼裡，一筆一筆記在心上。被燒成灰的書信帶著尚未燃燼的火苗撐起戲臺高築，甄欺大費力氣編排鋪陳這半個月，病也裝了，懶也躲了，到了最重要的這一天，步襲隱隱覺得，或許該發生的那些也是時候上演了。
“沒有便沒有吧，今日你跟著我，只管裝聾作啞便是，別的一概不理，一概不說。”
“那個人，也會來嗎？”
正廳裡已然開始奏起樂來，在外頭練了好些時日的樂曲班子今日還是第一次入府來，見到著富麗堂皇的偌大一個府宅，連帶著擊鼓敲鑼的聲音都格外有力，一聲一聲直往人耳邊上錘，將心肝都震得顫幾顫。
就在那鑼鼓喧天裡，兩個人的心卻同時墜進了死衚衕裡，靜得人害怕。步襲沒多說，只看甄欺表情便知道他已然清楚自己在說誰，隔著那張面具，他甚至能看清他眼底正在快速盛開一朵血紅色的花，根脈紮在他心裡，從裡往外在攝取去他渾身上下所有顏色。
“.....他不會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