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梳子一梳梳到底，穿插過甄欺墨黑柔軟的長發，溫軟的香氣透過他裡衣和發絲鑽進步襲鼻息，他抬眸去，視線穿過他微微側著的腦袋看向鏡面裡的那張臉，甄欺察覺他的目光，只是淡淡一笑，繼續同他說話。
“他怎麼說的？久病纏綿難醫，還是時症風寒所致臥床不起？”
步襲動作一頓，認真想了想，答他，說是前頭那種。
他沒再說話了，只是輕哼一聲。已然掛在不遠處的那身紅衣官服還未經過熨燙薰香，此刻看起來有些皺皺巴巴，在窗外透進來的雪光之下顯得更加鮮豔。刺眼的顏色看得甄欺心裡的煩躁更甚，他撇撇嘴，收回眼來，懷裡那套素色的藍衫已經被捂出幾分暖意，此刻正貼著他的掌心柔柔地散發出幾分溫軟來。
玉梳一而再再而三擦過他脖頸，步襲冰涼的指尖終於在數不清多少次握住甄欺發尾整理時暖和透了。他正要繼續，卻被甄欺喊了停。他轉過身來，手肘抵在膝上，單手托住一側臉頰，從上往下打量般看著他。
跪久了的膝蓋有些發麻，步襲見他玩味的目光，心知應當不會是有什麼好事等著自己。他想站起來，在動身的片刻被他一手搭上肩側，硬生生又給摁回了地面去。
膝蓋磕地的清脆聲響同時傳進兩人耳朵裡，微微的痛楚透過護膝抵達骨骼，步襲皺起眉頭來，不明白他又是哪門子興致突然高漲。
方才親手梳理順遂的發絲隨著甄欺俯身的動作絲絲縷縷垂落步襲面前，香味之中多出一道熾熱的呼吸，在相隔極近的距離之中曖昧地傳遞，甄欺的眼神交揉成寸寸柔軟的絲綢錦緞，織就出一身讓步襲窒息的金繭，分明知道他不安好心，卻無法脫困，只能任由他擺布，直到被徹底吞沒。
“這次你做得很好，以後也要這樣，不問，不理，哪怕是好奇，也能忍得住發問的心。”
張合的紅唇就在面前，步襲的目光被自然的吸引，再重新回到甄欺的臉上。近日來一味的偷閑躲懶讓原本瘦脫了相的人長回了二兩肉，精氣神也跟著活泛了不少，雖比不上從前，但病氣已然去了大半。步襲的確好奇他裝病做戲的原因，不問卻也並不全是因為自行忍住了沖動，他只是覺得，這一回他好像並沒有打算一瞞到底，他做了這許多，大半手筆都是在為了讓外頭那些不明真相的人看熱鬧，自己也算是他想要被戲耍過去的其中一員，所以遲早也會明白他的用意。
只不過他同他們稍有不同，步襲眨了眨眼，在那空隙之中，甄欺松開了手，懷裡剩下的最後一件衣服被他一層一層套上了身，最後一條衣帶握在手裡，他背過身去，看著鏡子裡的自己從前往後背過手去系垂落身後的玉帶。
“該給的錢銀結清，待到封官禮一過，便將那醫師送上出城的馬車。”
“往後的事便同你再無幹系，你無需再管。”
身後沒了聲響，手裡的繩結盲打啞系半天都不成個正形，甄欺想側頭去看步襲，原本糾纏著的手指連帶著那幾寸織錦一起被另一雙手握進手裡，骨節分明的手指先是將他解救，很快便系出個幹淨利落的禮結，替他穿好了這身衣裳的最後一個結環。
他正欲轉身，原本已經垂落身側的手腕卻被步襲握住，鏡面裡，兩道身影重疊，甄欺微微眯起眼睛，看著那個已經比自己大出一圈的人有些詫異。高出一截的肩頭往一側挪開半步，低著頭的少年高束著馬尾，攥著他的手腕撫上方才那個他親自打出的結環來，一寸一寸，甄欺被他帶著摸過它每個角落，他看見身後的人看向了鏡面裡的自己，問自己如何。
有些模糊的記憶隨著他的提醒松動些許，甄欺明白過來，他是在為他從前說他不會穿衣系結做出個正名來。這段時日他閑著，連帶著院子裡的人都閑下來，甄欺原以為步襲應當也只會躲在屋子裡取暖睡大覺，卻不想他將時間花在了這些讓他意想不到的角落上。跟誰學的？春意冬雨？還做了些什麼？他扭頭去看他，面上已然展露出幾分不自覺的淺笑。
“嗯，用糕團換她們將我教會。”步襲後退一步，目光追隨在甄欺的衣擺上，看著他轉身面向自己，最後又落回他眼前：“還跟守夜的小哥學了幾個招式。”
“招式？”
他笑出了聲，轉身拉開幾個匣屜翻翻找找，艱難尋到把原是用來裝飾把玩，還未開刃的寶石匕首。甄欺將東西塞進步襲手裡，一副樂滋滋看戲的模樣，要他展示展示偷師學藝的成果，就在他面前比劃一二。
步襲倒也不推卻，就著那個巴掌大的小玩意兒把自己學到的幾個假把式規規矩矩做了一遍，看起來唬人，實際上全是些花拳繡腿，沒一點價值。甄欺看得明白，步襲也知道，他只當是他一時興起想鬧著他玩玩兒，舞完便放下那匕首，準備帶著東西走人。
“慢著。”
冰涼涼的珠石重新回到自己掌心，步襲看著那把玩意兒似的小刀，不明所以看向甄欺。
“你今日哄得我開心，這就算做賞錢。上頭的東西剜出來賣，能拿到個好價錢。”
“多好？”
“不多，你半年的月錢而已。”
尚未挽發的人穿著那身整齊的衣裝坐回了桌前，幾個發冠被他來回地在頭頂比劃，卻好像都不得他青眼。步襲站在幾步開外，隔著兩道垂簾，清麗的衣裳顏色同那些用於遮擋的帷幕融為一體，他靠坐其中，如同古畫裡的仙子人像一經點化，就此複蘇。
“拿那些換來的錢，去做套體面的護腕革帶，配上那套送去你那兒的新衣服一道。”
“站在我身邊的人，總不能失了體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