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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半月後,西江城外。
長長的車馬隊伍行駛在路上,城門上的守衛遙遙瞧見其中顯赫的甄家車駕,連忙稟報值事的首領一道下去迎接。
“恭迎長公子回城。”
那小官領著一眾兵士齊齊跪倒在馬車前,兵甲碰撞發出不小的聲響。他們跪在原處,車裡的人卻半晌都沒個動靜,跟在馬場兩旁的提燈侍女對視一眼,皆不敢作聲,直到斜後方跑來一個侍從,沖著前頭烏泱泱一行人擺擺手,讓他們趕緊離去這才作罷。
車隊繼續前進,從昌京到西江路途不短,跟在馬車四周的隨行僕從卻都只能在夜裡得見甄欺。不用飯,也不說話,滴水未進這幾日,他們揣著顆惴惴不安的心,生怕他就這樣倒在半路,只能時時刻刻斜著眼睛去瞥那偶爾被風吹動的車簾,瞥見裡頭的人端坐其中一動不動,眼神如同木雕的人偶般僵直空洞。一行人皆面面相覷,對甄欺的擔憂逐漸變成畏懼,害怕他陰晴不定的心情什麼時候突然惡化,將他們全都就地拋下。
害怕的事最終沒有發生,那個自始至終安靜的人直到從車馬上下來,也沒再啟齒過一句話。前去攙扶的侍女第一次幹這樣的活,伸出的手顫顫巍巍,卻不曾想甄欺略過她從車上踉蹌跌下,渾身上下已經消瘦得只剩下層緊緊貼合在骨架上的皮囊,孱弱單薄的身軀支撐著他走進府門,沿著那幾條通往自己庭院的路前進,一路上的問安和行禮,甄欺都好像看不見了,他走到熟悉的庭院裡,看著已然收拾一新,只剩下一層薄薄殘雪覆蓋的院落,那塊壓住他魂魄的巨石好像隱隱之中開始顫動碎裂,大有崩塌傾頹的趨勢。
一身衣裝被他艱難撐起,甄欺一步一停往前行,踏在地上的每一下都是如此的舉步維艱。半月裡,他走過許多地方,一得到指令便帶著張嶺指派的人馬而去,手起刀落,他漠然著神情,冷眼看過無數頭顱在眼前掉落,見過一家子人從熱鬧到死寂,裝潢精緻的庭院一轉眼便橫屍無數,夜色之下,彙聚成溪的血水弄髒了他的鞋底,但甄欺不在乎,他轉身離去,腰間佩著把長劍,不論途徑哪裡都緊緊握著柄,卻從沒有抽出過一次。
無論他走到哪裡,要殺多少的人,似乎只需要一個眼神,或者什麼都不用做,就有無數嗅著味道而來的人端著副諂媚的嘴臉,將趨炎附勢的姿態做到淋漓盡致,做他的刀,當他的劍,叫他不用髒了手也能領了人頭回去交差複命。那雙被弄髒的鞋還沒多踏出一步,便立馬有人捧著嶄新的一雙上前來,卑躬屈膝替他換上。從大雪到雪停,從啟程到歸途,除了那鞋之外,甄欺甚至沒有一身衣袍被血弄髒。馬車裡,他抱著劍坐在那裡,搖搖晃晃之中恍惚抬起頭來看向握住劍柄的掌心,入目的卻是滿眼鮮紅。
說要永遠做他手中劍刃的人已經死了,步越沒能履行他的諾言,他髒了手,也髒了心,甄欺心裡的善良最終還是沒能保住,越歇斯底裡的哭喊對他而言越像是興奮劑,讓他得以從無盡的窒息中短暫恢複片刻呼吸,然後很快又沉入水底。
他就這樣在自己心中的江河湖海裡來來回回的上下沉浮著,溺斃的感覺如影隨形,讓他再也無法安然入睡片刻,甄欺只能睜著眼睛,在最極致的清醒之中反複回憶起劍刃沒入步越心口的瞬間,煎熬和折磨讓他隨著他一起來回的死,又在下一聲尖叫響起時複活,然後迅速陷入下一輪迴圈往複。
他要支撐不住了,甄欺很早就意識到自己或許已經透支,可沒有辦法,他不能倒在這裡,不能倒在張嶺面前,這天下唯有那裡,唯有那個捲走他所有希冀的一方院落能夠收容他這片無所歸依的鴉羽,傾洩他心中所有疲倦、掙紮、痛苦、與瘋狂。
隱約的人聲夾在在風裡,嵌入甄欺越來越混沌的神思。他看見迴廊之後,春意和冬雨端著託盤並肩走著,認真的說著什麼,然後長長嘆了聲氣。
“雖說這也不算是壞事,但他身子未好全便如此日日操練,若是長公子回來拿我們問罪可怎麼辦?”
“.......唉,”春意嘆口氣:“往好處說,起碼他如今傷都好全了,動一動總比窩在屋子裡強。”
“別想了別想了,趕緊去廚房。要是去晚了,又要被那幾個勢利眼的廚子說風涼話。”
拐過彎,兩個姑娘提起裙擺,看著就站在面前面色蒼白,形銷骨立的甄欺,手裡的託盤“哐當”一聲,齊齊摔落到地上,將好不容易趁著天晴飛回庭院中歇腳的鳥雀驚起,四散開來往天空飛去。
“長......長公子.........”
兩人還未反應過來,膝蓋先著了地。面前的人已然瘦成了一把枯骨,同從前那副光彩照人的模樣大相徑庭。甄欺不說話,只是搖搖晃晃地繼續往前走著,視若無睹般從她們身側繞開,往更深的後庭走去。
恍惚之中,他好似聽見了腳步聲,從一開始的輕巧,到後來越來越急迫,直至每一步都變得擲地有聲,甄欺再也走不動路,眼前的一切開始變得灰敗發黑,他脫力往地上倒去,在幾聲呼喊之中,他看見步襲驟然出現在自己眼前,少年人細弱的臂膀將他一把撈進懷裡,他看見他在哭,溫熱的眼淚不偏不倚砸中在他眼下,將痕跡變換延續。
“我......好累.....”
“快去請醫師!拿他的令牌!”
耳邊的風聲越漸大了起來,甄欺感到步襲正用力搖晃著自己的身體,渾身的骨頭都快要散架,可他卻已經沒了踹他扇他的力氣。腰間倏然一輕是他最後的感覺,甄欺陷入昏迷。被慌慌張張拖進府裡來的醫師在床前替他把脈,連連搖了好幾下腦袋,最後只開出幾副常見的風寒藥,叫春意拿去煎了去。
“風寒?”步襲眉頭緊鎖,盤腿靠在床邊,側頭又去看了一眼簾帳下瘦得嚇人的甄欺:“他只是風寒?”
“內裡虛空,心情鬱結,積勞成疾,說到底也算不上風寒,是心病。”
“這藥方是則補身子的藥物,這些時日同那風寒藥一同讓他服下便是。”
花白須發的老醫師細細碎碎又交代了半晌,步襲聽得惱火,卻聽得認真,將那幾張他留下來的藥方折了幾折收進袖口裡。待到人轉身離去,步襲又回到床前,隔著紗簾,他依稀還能看清甄欺幹癟凹陷下去的臉頰。他精疲力盡,沉沉的昏睡著,眼角卻仍然掛著淚珠,隨著每一次呼吸往下滑落,很快便打濕一大片枕頭。
他伸出手去,想要替他拂去眼角的淚滴,幾次三番猶豫,最後默然作罷。步襲半跪在床前,隔著晨昏夢魘想要窺伺他的夢境,他知道,他也同自己一樣被困在了那個大雪紛飛的午後,即使知道無法折返,卻心甘情願被困住。
屋子裡殘存著一點點安息香的味道,為了不被香料影響,步襲已然開始漸漸停了用香。貼金的木盒放在床下,他看著床上流淚不止的人,默默將東西抱起走至廳堂,重新點燃起香爐,旋即轉身推門,輕合而去。
“步襲!”
守在院門的春意一溜煙從外頭跑進來,氣喘籲籲在步襲面前站定。他看一眼她身後,只讓她安心,有話便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