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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步襲醒來時，映入眼簾的仍舊是偏院廂房那素雅幹淨的床帳頂。
身上的疼痛在幾日的昏昏沉沉裡的噩夢襲來之中好了許多，屋裡點著不知名的香引，牽引著步襲原本就算不得清醒的神思始終處於朦朧之中，分不清現實夢境。他呆呆抬起手來放上自己心口，無意識地摸索幾下，衣襟之下勒在胸前的繃帶層層纏繞，將面板與掌心隔絕，他緩緩眨動兩下眼睛，回憶洶湧磅礴湧回進腦中。
大雪，傷痕，滿地刺眼的血，還有倒在雪地裡的屍首。
“..........！”
他在一陣錐心刺骨的疼痛之中掙紮著翻起身來，被包裹得僵硬的軀體難以平穩，劇烈的心頭震顫將好不容易被藥物壓制下去的情緒和眼淚一併勾出，“嘭”的一聲，步襲狠狠摔落下床榻，一顆一顆眼淚伴隨著無盡的窒息逼上喉頭，他用盡全力呼吸著，卻仍覺得四肢麻木，難以支撐起自己的身體。
“步襲？”
門外傳來一聲不確定的輕喚，在聽見門內越來越急促的啜泣喘息後聲音陡然變大，春意放下手頭的藥，拽著後頭的冬雨慌慌張張跑到床前，看著地上哭得一塌糊塗的步襲瞬間紅了眼睛。她們用力抿緊嘴唇，輕手輕腳上前去將人重新扶起回到床上，守著面前的人一動不動，卻也寸步不離。
“步襲......”春意忍住哭腔，轉過頭去用袖口草草抹過一把臉：“先把今日的藥用了，再躺下繼續睡一覺，明日..........”
“我哥哥呢？”
少年一雙眼睛又紅又腫，眼淚粘連在眼睫上，將他的視線模糊到不清：“你們告訴我，我哥哥呢？他們把他放到哪兒去了？甄欺呢？他去了哪裡？他......活著嗎？”
“長公子已於前日去往昌京，歸期.....還尚未可知。”
“步公子.....”
春意哽咽兩聲，終是沒能再啟齒。她轉過身去，冬雨往她身前一擋，在床邊蹲身下來，從袖口裡取出兩個香包遞到步襲手邊。
“那日之後，你昏睡了幾日。步公子.......被長公子安置在了城郊。”
“他交代我們好好照看你，別做傻事，若是想去瞧瞧你哥哥，至少，要等到外頭的大雪停下。”
步襲怔怔的看著眼前的姑娘，聞言僵直著脖頸扭頭望向窗外。日光在雪色的映照下越漸亮堂起來，穿透明紙折射進屋子裡。屏風簾帳外，風雪仍在繼續，將天地全都冰封，觸目可及的所有全都結上了冰。
燒著碳的屋子裡暖意融融，暖和得像是春日裡。睡過幾日後又這樣急促的哭了一場，步襲只覺得渾身力氣都快要被榨幹，他脫力倒進身後堆疊起來的幾個軟枕之中，閉上眼，連安息香也無法再讓他忘卻那些血淋淋的記憶，他整個人，整顆心，都被留在了那場冬日的大雪，隨著步越一起埋藏進了墳堆裡。
那個遞到手邊的香包就這樣被忽視，冬雨看著眼神渙散的步襲，心裡止不住的打鼓。她深吸一口氣，將全部酸澀強壓進喉嚨裡，然後伸出手去，將那兩個包得嚴實的香包拆開來，從裡頭取出兩張黃符再次送到步襲眼前。
“長公子吩咐過，叫我們把東西好好送到你手上。”
粗糙的黃色符紙上落著硃砂色的字跡，冬雨將小小的紙卷展開推平，露出兩張紙上頭完整的模樣。
一則端正清麗，寫著平安喜樂；一則左歪右倒，落出安康順遂。
步襲認得的字不多，那段時日，他藉著甄欺送來的字帖跟著步越認字習字，每日也只有不過短短半個時辰。他意猶未盡，步越卻病骨難支，只能讓他反複練習相同的字句，一練便是好幾日。或是那時他看出步襲的興致正濃，於是趁著天色尚佳，額外教了他兩句。
往事歷歷在目，曾經握住他的手執筆的人已經身殞魂消。靠在門邊嘲笑他蠢笨的甄欺如今已然不見蹤影，步襲看著上頭的赤色字跡，從冬雨手中接過，沖著光的方向高高舉起，日光下，昂貴寶石的色澤在紅色痕跡裡微微閃爍著光，凝結著祝福的話語竟這般陰差陽錯成了絕筆箴言，將一切希冀毫不留情擊碎。
“........他走時，可還有說些什麼？”
“沒有，只這麼多了。”
冬雨說完了話，撐著床邊緩緩站起身來。她看著步襲灰敗的臉上終於出現一絲多餘的表情，最後幾滴淚水滴落黃符紙面，將赭石色澤暈開邊界，捧著紙張的人先是沉默流淚半晌，最後將東西好好放回了香包裡。步襲重新下了床，躲開兩人的攙扶，半跪在床榻前頭，將兩個香囊系在了頭尾上。
“將藥放在這裡吧，我想一個人再呆一會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