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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哥哥，你不去找他嗎？”
步襲坐在步越床邊，手裡苦得倒胃的湯藥將味道彌漫在整個房間。手指扣在碗邊，他試圖去看一看步越的表情，卻被這藥氣撲得迷了眼。
清晨起時，步襲心事重重，昨夜甄欺那一大堆亂七八糟的話讓他渡過了人生中第一個清醒的無眠夜，告訴還是不告訴，他覺得自己起碼不該任由甄欺頤氣指使，乖乖順從他的每個指示。心事揣在心裡，表露在臉上，步襲踏入這房間沒多久，就被步越三兩句問出了緣由。
甄欺已經做出了抉擇，無論這個選擇裡有幾分與他相幹，步越都清楚，自己的存在對最終的結果其實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眼下局勢鮮明，他身後空無依仗，投奔張嶺這棵大樹也是形勢之下能做出最好的選擇。對方有意，他沒必要因這一樁利大於弊的好事去得罪這樣一位貴人，背靠大樹好乘涼，任誰設身處地去甄欺的位置想一想，都會覺得張嶺是一個不錯的奔頭，不論如何都值得一試。
昌京......步越此生去過最遠的地方，便是昌京。他前前後後去過兩回，第一回是跟著甄欺去參加宴飲，那時他們不過十二三歲，年紀尚小，進不去正殿宴飲，便只能跟著些地位稍低的女眷一同在偏殿說話。那一夜甄欺多喝了幾口酒，從半途便開始扯著步越袖口說頭暈，走不成，他們只好讓宮人指了間空廂房出來，在裡頭耗去了絕大部分時間。出來時候，步越揹著已經睡著的甄欺上了甄家出宮門的馬車，宮宇亭臺，美人樂曲，還有那些天底下數一數二尊貴的人，他都沒能瞧上。
第二回，步越有些苦澀地閉了閉眼，企圖將那些趁機又佔據腦海的痛苦過往摒棄。他下意識握住步襲的手，將那碗藥端過來一飲而盡，面上灰敗的表情在鮮明的感覺之下有所緩解，他看著身側的弟弟，思索著該如何告訴他這錯綜複雜的一切，到頭來卻又覺得，他似乎也不必懂得那樣透徹。
“我找不找他，事實都擺在這裡，不會變的。”
“人得到的越多，想要留住的就越多。他選擇去昌京，實則是萬全之策，無關於我，更無關於那些糾纏瓜葛。小襲，他是對的，在這世道裡，自私多一點才能好好活下去。”
自受傷以來，步越的身體已然虛成一副空殼子，這一番話說下來，胸口已有些發悶發疼的趨勢。他盡可能維繫著臉上的笑意，本想如以往那樣捏捏步襲的臉，最後也只能加了些力氣，將他的手握在手心裡。少年未經磨礪的面板在層層老繭傷痕的包裹之下發著熱，步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長著，這個年紀的男孩，一天一個樣，春天時，步越想都不敢想，步襲能這樣好端端的同自己說話談天，穿著少年人該穿的衣服，束著高高的頭發，神清氣爽，挺直了腰背坐在面前，沒有痴傻，也沒有沉溺在那場噩夢幻境裡的痛苦，只是好好的做著自己。
他知道，以步襲如今的閱歷來說，理解這些仍然有些困難。身體在成長，心智卻實實在在的落後了那麼些年，能恢複到現在這樣，除了他自己堅韌，也有不少是託了那時甄欺同意將他帶進甄府裡頭養著的緣故，他與那兩個總是跟著的小丫頭填補上許多步襲缺失的方面。所以，即使步越知道他至多隻能做到一知半解，也要說給他聽。
“......我能幫你做點什麼嗎，”步襲閃爍著眸光，在片刻停頓後再啟齒：“或者，幫他。”
“什麼都不用。”
窗外的迴廊上走過幾個侍女，影子透進屋裡，腳步聲貼著牆邊而去，最後停在門前。門外傳來幾聲熟悉的聲音，步襲記得，這是昨夜將他送回廂房的兩個侍女，連同那身送給他的衣服，也是她們替他穿上的。
“二位公子，長公子要你們過去，同他一道用早飯。”
“知道了。”
步襲轉頭回應，他看著步越溫柔的神情，原還想刨根究底問一問方才的問題，問一問他自己對於他和甄欺來說到底算什麼東西，但人已經在門口候著，他幾乎能夠想象到去晚了以後甄欺那一張發臭的臉，還有停不下來碎碎念個不停的嘴，於是只能起身穿好披風，又去將步越從床上扶起，同春意冬雨一同攙扶著他過去。
偏院離甄欺住著的主院並不遠，但步越如今同以前不一樣，哪怕只是繞著自己那個小前院走一圈也頗為費勁，他叫步襲先過去同甄欺回個話，別叫他等得生氣。
外頭下了一整夜的雪，到如今還在斷斷續續飛著些雪花，原本已經變得光禿禿的花架覆蓋上一層厚厚的雪白，假山上，廊橋下，錦鯉池邊，滿眼的潔白叫步襲看暈了眼。他低下頭去，拐過彎折，邁過門檻，站定在甄欺門前，身上柔軟的皮毛將黑色衣袍擋在裡頭，將整個人融入身後那一片雪色裡。坐在桌前的人在一束陰影出現後抬起頭來，看見他身上的衣服，陡然笑了。
“這麼寶貝這衣服？”甄欺伸手去給自己盛粥：“送是送你了，也不能日日都穿吧？”
“哥哥走不快，叫我先來通傳一聲。”
他不理他，轉身就要折返跑回去，甄欺不急不緩端起碗來，只輕飄飄說了句“回來”，方才跑出去的人就又乖乖站回了門前，飄搖的發帶跟著發絲一起擺動幾下，慢悠悠掛在那一肩頭的白毛上，終是不動了。
“進來，”甄欺眼都沒抬，踹了一腳對面的凳子：“坐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