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不會。”
甄謀甄欺四目相對，臉上的表情在眾人看來皆鬆懈下來許多。身側的人小半張側臉落進步襲眼裡，他看著甄欺臉上費勁的笑容，總覺得他渾身的力氣都快耗盡了，掏空了，連笑容都擠得這樣費力。
從進來到現在種種周旋糾纏，竟無一人真正關心在意過逝去的人，看笑話的，等結果的，想要趁此機會竄一把火的，沒能看到熱鬧場面覺得掃興的，步襲接觸人少，心裡頭敞亮，真情假意一眼就能看破，上上下下一幹人等，看甄欺就像看笑話，卻又因為拿他無可奈何而心裡窩火，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剝一樣憎惡。面前這位......似乎好些，卻也並不真，甄謀同甄欺相似的地方太多，兩個人站在一起，像在照鏡子，不同的皮囊下頭映出同樣的兩副骨骼魂魄，掏出來看一看心，黑得半斤八兩，不相上下，卻也算不上壞到透底。
步襲說不上討厭，看著他卻也算不上心裡頭舒服，尤其是他提到步越時候面上的表情，說出來的話明明是關懷稱贊，卻總讓他覺察到幾分別有用心，並不真。他冷冷瞧著甄謀，聽他幾句三番將話茬圓回了正道，很快又傳了用早膳，一行人全進了偏殿裡。到頭來，甄欺也沒親自坐回那主位上去，不知是他其實也並不想坐，還是真的不急於這一時為自己立碑正名。
那一桌子早飯他沒吃幾口，便稱還有些事等著他去答，起身要走。掛在腰間的玉牌一步一晃，一路牽引著步襲的視線，直至拐進他熟悉的院門，後頭跟著的一幹侍女被甄欺摒除，他解開外袍上的鬥篷，正要進屋去，就被身後的人突然橫身上來擋住大門，伸手直直地向著他腰間去，就這樣直楞楞地從他腰間勾起那塊玉牌，握在手裡看。
甄欺額角青筋跳了又跳，他強忍住再次扇他巴掌的沖動，踩在門檻上的腳差一點就要順勢往他身下踢過去，他壓著心頭煩躁去拽他的手，拽了一下，拽不動，正要開口罵，就瞧見他抬起眼來看著自己，有點懵懂，又有點遲疑。
“這個，可以讓你不死？”
“........與你何幹，還不滾開。”
“這上面的字，是什麼？”
手指撫過幾處凹凸不平，步襲的手肘抵住一側門邊，整個人斜斜擋在路中間，他琢磨著上頭那幾條拼湊在一起的橫平豎直，這樣一個不明所以的小東西竟然能救人一命，這讓步襲覺得很神奇。
“想知道？”
放緩放柔的語調讓步襲抬起頭看他，甄欺伸手出來，覆上步襲那隻握住玉牌的手，然後緩緩扣住一半玉牌，眼睛定定地瞧著他，勾人的模樣讓步襲挪不開眼睛。
“......唔！”
失神的剎那，甄欺反手一擰，將他整條手臂翻折壓在肘下，順勢將玉牌從他手中重新解脫出來。步襲吃痛，卻也不喊不叫不掙紮，他任由他壓著自己，洩憤般用力壓了幾下後背，然後驟然松開往旁邊一推，就這樣砰的一聲跌落碰撞在門邊上。
背脊處被碰撞的地方散發起一陣疼痛，步襲捂著肩膀坐在原地，被撞鬆散的頭發散落幾縷到額前，他看著甄欺蹲身下來，不知從何處掏出來的帕子代替了手，輕撲幾下他臉頰，最後扔垃圾般蒙上他的臉，叫他只能隔著一寸布料去看外頭那個虛晃的人影。
“我可以原諒你幾次三番的無禮冒犯，就憑步越是你哥哥，不論你做什麼，我都不會真的讓你去死，因為他會傷心。”
“但是步襲，別以為傻過幾年，就能在我這兒毫無止境的無理取鬧，打滾撒潑。消停些吧，好好祈禱你哥哥早些醒來，你也不用再在我這兒成日受氣捱打。於他，你是寶貝，於我，你不過是個蠢笨的玩物，因著幾分愛屋及烏的心才配穿這身衣服，站在我身邊。”
他站起來，好像把步襲這麼個活生生的人當成了空氣，視若無睹般進了房間，將房門一甩，把他關在門外。他依舊杵在原地，對甄欺突然又無理的怒火感到奇怪，在他記憶裡，人似乎都是溫和的，安靜的，像哥哥那樣好的，步襲對人貧瘠的認識幾乎全源自於步襲，其次就是甄欺，挨過兩次打以後他才發現，原來人與人之間也有那麼多的不同，甄欺比步越易怒，比步越笑得也更多，說話更多，穿衣服綁頭發也更多，身上林林總總戴著不少東西，連耳朵這種原本無法裝點的地方也要打個洞再戴寶珠玉石。可被甄欺這樣對待，步襲不生氣，反而覺得很有趣，因為他是他人生裡遇到的，除了步越之外唯一的另一個人，同他天差地別，卻不讓他覺得討厭。
他站在門口不動，沒到晚上，按理來說他也應回到偏院去幫那幾個指派過去的侍女一同照料步越。屋子裡靜悄悄的，步襲看一眼鎖住的大門，將耳朵貼上去，想著能不能破開那鎖，沖進去帶甄欺同他一起回去，哥哥喜歡他，他應當.....也願意去陪陪他。
“長公子！長公子！”
喧嘩的人聲驚走停留在樑上的鳥雀，步襲還是第一次在甄府裡聽見這樣大的動靜，他循著聲音望過去，同他一起照顧步越的兩個小女孩提著裙擺一前一後向著他的方向跑來，頭上的釵鬟首飾晃個不停，全然沒了平日裡的矜持內斂。
瞧見他站在門口，兩人面上皆是一喜，其中一個撲過來抓住他的手用力搖晃，口齒不清的喊著什麼，他一個字也沒聽清，只讓她緩一緩再說。
門拉開，露出甄欺那張壓抑著怒容的臉，這院子裡的人一個個都瘋了，連帶著幾個小丫頭也敢在裡頭大聲喧嘩，不成體統地叫他。他剛要開口罵人，兩個又笑又哭的小孩一下子跪在他面前，齊刷刷沖他用力地磕了個頭。
“長公子，步公子醒了，他.....他剛剛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