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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坐在主座上的人從屋裡大步流星走出，彎下腰將甄欺扶起，笑容格外燦爛。步襲忽而想起什麼，向著四周望過一圈，屋簷下，房樑上，乃至四周服侍經過的僕從們身上，都瞧不見半點這府裡方才死過人的痕跡。他待在甄欺那偏院裡太久，將這些渾都忘了個幹淨，回過頭來才發現，甄欺這身衣服雖然華貴，顏色卻素得有些突兀，如今站在這群黑壓壓的人裡，像根長錯了地方的新竹。
“甄欺閉門不出這些時日，幸有叔伯領命入昌京，了卻甄家使命，又留下居敏將全府上下打理妥帖，實在是我的過錯，只顧著自己傷懷，忘了成全大局。”
“何故說得這樣生疏，甄府上下一體，一戶遭難，其他人必當出手相助。更別說我與你父親本同出一脈，如今他不在了，我們自該替你頂上這空缺，好讓你好好歇息，從這些事裡頭緩一緩。”
步襲跟著甄欺，瞧著他被扶到一側的椅子邊上準備落座。主位空缺，方才言笑晏晏的人轉身過去，就向著那把椅子而去。甄欺站在原地不動，直到甄山紀行至主位邊上，他出言喚過一生叔伯，往外頭走了兩步，鋪開衣袍跪下身去，手裡那塊白玉雕篆的令牌帶著染血的穗子被他捏在手心，雙手包裹著沖他行了個大禮。
“叔伯於我，於我父親，於甄家之恩深重，問憶定當牢記於心，不日相報。”
“如今問憶已然養好身子，父親母親屍骨未寒，若是全下有知我頹廢不堪，怕也難以安眠。”
不等甄山紀說話，甄欺先站起身來，那塊令牌就這樣掛在他指縫間搖晃著，將一屋子人心都晃散，一個個不再說話，冷漠的神情裡夾著幾分難以讓人忽視的敵意，明明是一家子人，甄欺卻成了其中被孤立的那一個，群狼環伺，難以逃脫。
他側身讓開一步，將側位讓出，眼神落在對面的甄謀身上，揚起一抹自得的笑容。
“叔伯，請。”
饒是步襲看不懂這境況，也能從甄山紀和甄謀難看的臉色裡品出他這動作背後的意思。他皺起眉頭，不懂為何他們都不為自己手足同胞的慘死而難過，反而在這兒因為這些莫名的位置而明裡暗裡爭搶起來。或許是因為這屋子裡，他只識得甄欺，所以沒由來的覺得他對，不希望他受氣。
讓開位置的動作很直白，也帶著堅持與執拗，甄山紀的臉色陰沉下去一瞬，似是被他強硬的態度弄得有些下不來臺。他明白，若是退讓這一次，以後便沒再有這麼好的機會能順理成章越過甄欺上位，可家主玉令在他手中，他承襲爵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順，若是執意與他抗衡......
甄山紀在心裡想過這麼一遭，他看著甄欺瘦弱的模樣，經過這些時日的傷心，身板早就瘦弱到不堪一擊，哪怕是一陣風似乎也能把他吹倒。可偏偏就是這樣孱弱的一個人，滿屋上下明明皆對他不滿妒恨，卻無一人敢在此刻出言反駁，哪怕是那幾位發須花白的老者，也只是握著柺杖陷進座椅裡一言不發。
那塊冷冰冰的玉牌在這種時候成了壓死人的大山，封住那些口若懸河的嘴，壓抑那些蠢蠢欲動想要往上攀附的心，甄欺一日不死，他身體裡流淌著的主家血脈便不會消失，同樣的味道從那條弄髒的穗子上傳出，兩條血脈相連，將他的地位牢牢坐實，哪怕他一家已然衰落至此，也絕不會有人敢出言辯駁他的位置。
“居敏自知無禮，但的確想問一問兄長，那夜獨自歸來的小將軍可還在世？”
“長輩未動，居敏這般唐突，是否有些僭越無禮？”
甄謀被甄欺呵斥，面上卻不見怒容，他拿捏著一副歉疚的面容沖二人一躬身，重新退回自己的位置裡去。甄山紀再沒了坐上主位的可能，只得僵著步子退下，站回了側位前，替甄欺讓出了一條路。
但他沒有立刻上去，因為甄謀的問題還在那裡等著他。一屋子的人裡，唯一能被他放進眼裡一二的便只有這個堂弟，他看著甄謀那張臉，面容五官裡竟然也能依稀找出點自己身上的痕跡。甄欺拿不準他的意思，被他一張精緻的假面迷惑走些心神，只得推拉著糊弄著回答，只說在，卻也不算是活著了。
“小將軍為護家國不惜獻身，乃忠心正直之人。他跟了堂兄這麼多年，如今也算是發揮出了作用，沒白費這麼多年甄家施惠給予他的恩澤。”
“今日長輩們原也是想關心兄長一二，或許兄長有些誤解，還請別放在心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