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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定康二年,霜降。
窗外的屋簷一連滴了好幾天的雨,饒是步襲這樣一向倒頭就睡,兩耳不聞窗外事的人,也會在夜裡睡覺前關上窗,不讓外頭的雨聲透進屋裡來。吹滅了燭火,燭芯中間飄出一縷薄薄的煙,被窗縫裡滲進來的風吹長成段紗綢的模樣,一路延伸到屋外不遠處的迴廊下。
藉著月光,透過糊窗的明紙,步襲隱約瞧見,那裡似乎站著個人。
他回頭看過一眼床上的哥哥,步越身上的傷口已經結痂大半,燒傷的傷口已經不再滲液,卻再也沒辦法恢複,猙獰糾結在一起的皮肉從後背一直遍佈到臉側,每天夜裡,步襲都能聽見他夢魘的聲音,他醒不過來,或許是因為那場大火穿透了他的身體,一路燒進肺腑裡,將他困在裡頭,分不清現實和夢境,也或許,步越從未想過自己能從那場大火裡出逃,也是為數不多經過那夜卻還活下來的人。
步襲靜默片刻,將窗關緊,放下手上的燭臺,空著兩隻手,摸黑出門去。
甄欺站在迴廊下,聽聞一聲木門的吱呀。他扭頭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步襲停在門前,被那顆巨大的槐樹陰霾匿在下頭,月光照不亮的地方,甄欺自然也看不清。他不動,也不說話,身上帶著一層薄毛的大氅在月色下凝結起一層雪白的霜色。
步襲站在原處盯著他半晌,外頭又下起雨來,將細密的雨絲吹進廊下。他看見無數條細密如針的雨水紛紛向著他臉上撲襲而去,水珠掛在他眼睫上,發絲上,將一張蒼白素淨的臉襯得更加脆弱,好像下一秒就要隨著雨滴一起消逝。
於是他轉身進了屋裡,將門邊那把傘拿起在手裡。彎折的迴廊上藤花早已枯敗,只剩下一堆殘枝敗葉。步襲繞過那幾根硃色高柱,在甄欺身側停下,為他撐起了那把傘。
“為何站在這裡。”
“想來便來了。”
距離步越昏迷,甄家家主殞命火海,已然過去幾十天。宮裡的叛亂在世家大族與地方勢力的各自抉擇後漸漸被平息,皇帝的寶座經此一役更加穩固,所有因為這場禍亂而犧牲的人顯而易見成了權力者計謀的一環,沒有他們的喪命,便沒有這麼多勢力的加入,所謂貴族公卿,到頭來也不過是被玩弄在鼓掌之中的棋子,說棄便棄,說換便換了。
甄欺對父母的去世感到麻木,又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自己是該哭,還是該為此感到罪惡的解脫。曾經受過的罰挨過的打,背上已經消失已久的青紫痕跡時過經年再次泛起疼痛。他見過無數個這樣的夜晚和清晨,連下人們都還在睡著,自己卻要抱著書反複的溫習,一本又一本好像沒個盡頭。孩童天性的貪玩淘氣在他們眼裡都被通通算作叛逆,輕描淡寫的幾句話便將他如同物品一樣安排出去,吃穿做不得主,去哪兒做不得主,就連婚配也做不得主。家法落在身上,甄欺不止一次跪過祠堂,膝蓋每逢這樣的陰雨天就會隱隱作痛,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然都是生他養他的父親母親。
可他為什麼會覺得茫然呢?他原該怨他們,恨他們才對。他恨不得自己就做一個那樣冷血的人,將那些溫情的時刻全都一併舍棄,忘掉偷偷放進他房間的糕點藥物,忘掉那些偶然聽見的籌謀遠慮,忘掉他們實則是愛之深責之切這件事,試圖與一切編排擺布和解。時至今日,此時此刻,他們再也無法相見,連甄欺自己也分不清,愛與恨究竟是哪一樣在回憶裡佔了上風。
秋夜夜雨濃,他扭頭,撐傘的少年已經被淋濕半個肩頭,步襲一動不動,任由鬢角被冰涼的雨水侵襲。甄欺原想將他撐著傘的手一把推開,見他這模樣卻又不肯罷休,側身轉向他,看著他被打濕的衣服,用手輕輕拂了一把上頭還沒滲入衣料的水珠。
“他或許不會醒了。”
“那我就留在這裡,陪他。”
幾十天過去,甄欺同步襲雖住在一個院子裡,但並不常常相見。步襲每逢夜裡才來,換下那些白日裡照顧步越的丫鬟們,即使他不會醒,也要徹夜守在他身邊。甄欺同他總是錯開,偶然幾次相見,就是他來時恰逢遇見步襲被幾個小丫頭們圍在一起,七嘴八舌的同他講話說道,他回不過來,也有些聽不明白,只能等她們安靜下來以後再一個字一個字的答。長久的沒同他說過話,甄欺這才發現,託了那幾個活潑丫頭的福,步襲說話反應倒是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沒有那時候痴傻的影子了。
若是步越知道,怕是又要激動得哭了吧。
甄欺想起那個步襲剛重新說話的早上,兄弟倆坐在那個簡陋的屋子裡,一個為另一個的重生而感到欣喜落淚。世易時移,世事無常就是到這樣的地步,只消一個晚上,哥哥便被燒成了那樣不人不鬼的模樣,只剩下一口氣殘喘世間,而被他說成累贅負擔的步襲,如今卻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撐著這一把傘,替代步越的位置,坐著他應當做的事。
“口齒利落不少,看來待在我院裡這些日子,你倒是過得很好。”
“不好,”步襲目不轉睛看向甄欺,語氣淡淡的戳穿他的平靜:“你也是,不好。”
“你怎知我不好?我好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