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後來......步越握緊了手中的燈籠柄,身側的佩劍隨著步伐磕在自己的腰封上,一步一響,終於將他的神思拽回。彼時十幾歲的少年早已摒棄那時就已為數不多的青澀,甄欺見他偷看自己,忍不住笑出了聲,玩鬧般笑罵他一句地方話。
步越知道那句話的意思,是說他總是心軟,做爛好人,輕而易舉就能叫人騙走了魂去。
他臉上燒紅起一片來,只能垂著腦袋往前走了。一直將甄府後頭的巷子一路走到最裡,小木門推開,巴掌大的小庭院裡幾間屋子,的確如他所說那樣簡陋。甄欺進門時掃視一圈,只問他弟弟在哪兒。
“在主屋。”
步越提著燈,剛要為他繼續帶路,就被往後一把拽住垂落在肩的頭發梢。甄欺不用力,只是想同他發發狠,問他得了那麼多賞錢,都用去了哪裡。
步越不說話,甄欺眯起眼睛,扯起嘴角同他一筆一筆細數。
“三日前的玉簪,半月前的宵緣居點心,一月前的香囊。”
“步越,若你以後再送什麼,我一併剪碎踩爛了再扔回你這破院子來。”
“平日裡說著多寶貝你那倒黴弟弟,花錢時候倒也是一點也不念著他了。”
“除了給你的那些,餘下盡數拿去服侍他的湯藥衣食,別的再也沒有了,你別氣。”
甄欺剜他一眼,轉身奪過燈籠來,向著前頭最寬敞的那扇門走近。木門吱呀一聲,昏暗的屋子被他的燈籠照亮一簇角落,床榻上靠著枕頭坐起的男孩循著光源扭頭來看,混沌遊離的眸光好像被那盞明暗交替的燭火裡漸漸聚集起久違的光亮,他看著一身錦衣華服的來人,恍然中以為自己已經出現了妄想,即將同母親一樣不久於人世。
步越就在那時候沖進屋裡來,看著床上的人,又扭頭來同甄欺解釋,這是他親弟弟,名叫步襲,小他五歲,前些時日方才過了十四歲生辰,因著當年那些事,如今還不太會說話。
甄欺盯著那男孩,聽完這番話也只是不輕不重的“唔”了聲。他走近床邊,將燈籠舉到步襲腦袋邊,藉著那點可憐的光勉強看清了步襲的臉,的確同步越有幾分神似,但算不上難以辨認。
他又上下打量他幾眼,身上的衣服,束好的頭發,還有還算得上幹淨的整個屋子,步襲看起來並沒有痴傻的樣子,甄欺想了想,覺得這啞病或許還有得治。他湊在步襲面前,任由他一雙眼睛直勾勾看著自己,沖他喚了兩聲他的名字,果然無人答應。
“嘖。”甄欺扯扯嘴角:“那時候忘了他還在,如今想來的確不該讓他瞧見。”
“是我對不住他。他的病,不論如何我也要........”
“空口白牙扯這些,還不如多去問問醫師。天下這般大,總有些神醫怪俠什麼的,或許一眨眼就把人治得妥帖了。”
甄欺收回手,把燈籠塞回到步越那裡,直起身板來就要走。他原不過是來瞧個新鮮,想著這裡有一個小步越才想來看看,如今看了,發現不僅是個啞巴,還同步越並不是那麼相似,很快便沒了趣味,想要快些離開這逼仄的屋子。
“走吧,趁著現在外頭還有夜市,你陪我......”
甄欺往外走了兩步,忽而走不動路。他順著衣袖被拽住的方向回頭,坐在床上的男孩死死拖住那寸布料,眼神還停在他臉上。步越已然瞧見,甄欺那身錦線繡了好幾月的外袍上多出了一塊顯而易見的褶皺,能不能撫平還未嘗得知。他走上去,想要拽開步襲的手,卻被甄欺打斷。
他走回他面前,瞧了瞧自己的衣袖,又瞧了瞧他,倏地一笑,從步越腰間拔出劍來,揮手斬斷那截綢緞。
“衣服破了,夜市是去不成了。”
甄欺又瞥一眼步襲,看著他被寒光閃閃的劍刃連同那塊布一起劃破了記憶,流露出無比痛苦掙紮的表情。
“不過我瞧你這弟弟,倒是比夜市更有幾分意思。”
“怕刀光劍刃的孩子,是活不過如今這亂世的。如若他這病好不了,我也不介意像當年那樣,再幫你一把。”
“哐當”一聲,劍被他隨手扔在地上。步越僵在原地,那柄落在地上的劍刃就這樣被甄欺推進心髒,一下子貫穿兩副身軀。
薄情,冷血,理智冷靜到極致。步越這才發現,甄欺似乎從未變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