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辜她被夕陽刺痛了眸子,“很多年前我就在想,你與我的報應什麼時候會來。”她說這些,似乎只是自語自言,並不在意有誰能聽到,“你知道嗎?我手裡有多少條人命,權傾後宮哪裡是什麼容易的事?我殺了多少無辜的人,我的報應,我不知道,你的,卻就來了。”
“泱泱天下,竟再無你顧玖玖容身之處。”
成王敗寇。
撫著裙裾上的黻黼紋路,她倨傲地揚了鳳袍披帛,刻意用鳳冠錦袍累起的雍容以示對顧玖玖的輕蔑。
她看著顧玖玖,如今時移世易,她顧玖玖還不是敗了。
顧玖玖她舞了入宮時的鳳銜花。她舞步漸緩,動作漸柔,時光若凝滯,夕陽將她一點點地凝住,舞中似是掩著一種別樣的悽愴。
何辜細看了半晌,才發覺並不是尋常的鳳銜花。
鳳銜花,乃百花齊綻。
顧玖玖將鳳銜花倒過來舞,先是花綻,花綻之後……即是凋零。
她想回到遇見他之前,可惜回不去了。那便權當是這一生盡時,最後的挽留罷。
她低低的笑,收尾時,她翩然旋落倒伏在地,紅裙鋪展如一瓣落英。
“那我祝你,報應不晚。”
旋身而起,她就這麼撞上了宮牆,以後,另一個顧玖玖,另一個何辜,另一個甲乙丙丁,都不再是她了。
何辜恍惚間似是眼前有嫣紅的牡丹迎風怒放。她親眼看見顧玖玖就那麼撞上,良久,她才一壺毒酒澆在冷宮地上,出了冷宮,她方才覺得透過一絲氣兒。她扶著宮牆揮開媵人大口喘息著,指尖一寸一寸掠過宮牆,觸到殷紅一片,她似是看到了,血,她手上人命的血,顧玖玖死時的話好像刻在宮牆上,令人覺得寒徹心骨。心中無數魅魘在低唉:
“報應不晚。”
報應不晚。
她痴痴嫚“殷紅一片,後宮,不過是個吃人的地方罷了。葬送的,不過是昔日姐妹的命罷了。可九重闕,又何謂姐妹?”
原來,所謂姐妹,不過一句姐姐,一句妹妹。
從前,往後,只她一人。
空庭寂寂,殘陽如血。遠方夕陽,沉了。
“我要做將軍,金戈鐵馬,為你攻打天下。”
顧玖玖宮外,桃花豔豔,灼灼其華。宮內,蕭瑟悽清,滿目哀涼。偶爾棲息的宿鳥撲簌飛過,很快也沒了蹤影。
她素縞加身,白綾遮目,背過而立,透著森然寒氣。
指尖一顫,長袖一抻,她冷聲道“大膽。”
又凝神,她才殺意一笑,來人身上有馥郁的龍涎香的味道,她怎會不知是誰。是大膽,可大膽的不是他們,是他們身後的人。
她曾紅袖添刀,也不過落得如此下場。
她不甘相信,可現實不過如此,宮外繁花落盡,似譏誚她,你看,身為天子,真就是手握雷霆雨露,剎那間富貴榮華,剎那間生死白骨。
微生瑜始終未能宣她入殿,他喜黃袍,但即使自己喜歡的姑娘,她看不見,他也依舊穿著那件玄色大氅,玉冠束髮,眉目微蹙,一行宦官推門,他入容芝。
他遞來合巹酒,居高臨下打量她,深潭一般的眸中不起任何波瀾。
“你的餘生,恐怕就如香爐裡未燃盡的灰,只剩下一點餘溫,再無光熱。既然這樣,不如把一切交託給天命。”
她被牢牢束縛著,先祖們的舊制鐵律,朝臣們的悠悠眾口,她動彈不得。
顧玖玖她手雖鉗著,可堪堪銅鎖,又能奈她何?她冷笑,一嗤:“承帝君費心,罪人可不信命。”聽他所言,她不屑,她扯著鎖鏈,云云“微生瑜,就憑你,你的皇宮關不住我,你的天下也關不住我。”
可是現在,不是她自負,是她太輕信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