擷取三月桃花水，催生萬物。她掬了鶴年貢一口，衰草連天之中妄圖繼續傲霜鬥雪、儼然挺立。
芳香轉瞬即逝，她又該哪處追尋曉風殘月。她領了嬪娥秉燭夜行，洞幽灼微，慧眼識真。
“娘娘思慮周全，妾恐不及。”
月明星稀夜，她這清明可喜的梨花又能盛幾回。禁錮了沉痛，眺望遠方朱閣雕欄，低瓦矮牆。束起大髻行走在花泥帶香的花徑，悽悽切切是瘦枝幾桿，風刀霜劍下清絕的花魂。
鋒指前方，不再是江南絲竹，不再是歌舞笙弦，是三千的音髓。呢喃隱入茫茫黑夜中，映照花與夢。
“固是那虛與委蛇，也要出眾才不沒家訓。”
顧玖玖榻邊信箋如送去那般原封不動，昔日繾綣如今被他一併退回。無須回眸，來人身份已瞭然於心，鳳冠上的珠翠依是晃目琳琅，卻蠲盡她一世榮光。她記起入宮那年，珍珠攢鳳冠，鬢上繁花，流蘇輕顫，她蓮步緩緩，顏色勝牡丹。
從前她一身錚錚傲骨襯的鳳袍錦繡無雙，入九重華闕不過幾載，她卻成了這般
一株晚春將謝的花。
啪嗒，鎖落在地上，
嗚呼，風被灌進來。
華服曳地的聲音，她噙，“你來了。”
她來了，殘暾餘暉，將盡了。
何辜春夏秋瘋長的野草此時被積雪埋葬，生命的逝去和輪迴在這裡不會有太多人在意。雕欄玉砌已讓時光層層磨蝕不見原貌，一方牌匾歪斜懸掛，像極了榮光盡失的，顧玖玖。
門不曾被鎖好，媵人伸手一推便是“吱呀”一聲，似眼前女子婉轉哀怨的悲啼。
“來了。”
不用她抬眸細看，僅是眼角殘留的一絲嫵媚，便可知，她是顧玖玖。
還是記憶裡那鳳凰曬翅，冷宮鈍了顧玖玖的傲骨，她一步步如走在錦繡宮道上，嫚“斜陽傾城，你卻見不到明日的。”那人眸子早已沒了往日神采，“你終是成了這般。我的好妹妹。”
顧玖玖還記得大漠黃沙漫天，鎏金勾勒，她一襲緗裙，就這麼闖入了姜灼眼裡，心裡。她的聲音已不清脆，如陳年老酒。“天家無情，他將我鎖在這無人冷宮，便是奪走了，我的對他付出的情。”她隨他一行千里，在她該肆意的日子，卻一步步走到了與他相敬如賓，最終身陷深宮，獨自面對這骯髒的是與非。“何辜，我真心以為，帝是愛我的。”語訖，她慢慢回首，夕陽暈染在她的輪廓，模糊了她的容顏。她看著何辜，神色逐漸戚然。
何辜，“天家無情，是了。可你呢，對無情之人，卻這般痴情。”昔日那頂鳳冠上早已沒了豔麗，只剩晦暗，無盡的晦暗，“你生來尊貴，本宮思忖了一宿，你如何死體面些，”她揮了揮柔荑，媵人承了毒酒和白綾“你自己選罷。”她看著眼前的顧玖玖，寡淡的眉、乾枯的唇、一雙似是蒙了塵垢的眸。不似往日的模樣。
顧玖玖絳紅的裙裾迤邐了九尺，“枯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夕陽西下”她痴痴笑了半晌，她看著何辜，笑意一凝，她忽然一聲抽泣，險些啼哭出來，唯獨落了那句斷腸人在天涯，“免了，闔宮的牆盡是硃紅，唯獨這兒差些，我不妨在這兒撞死了，將來你若住進來，看到這殷紅的血，殷紅的牆，多想想我這個妹妹也不差。”遠處夕日欲頹，山河銜日，暮鼓聲聲，已是酉時。
“宮人皆言，我一曲舞盡天下榮，若沒有我一身舞，怎的入這九重華闕。臨死之前，請姐姐允我舞一曲。”
抬手把鳳冠從髮髻上硬生生扯下，吃痛的感覺，麻木一片。鳳冠上纏繞的斷髮，是她和姜灼這場荒繆婚姻的尾聲。
那一瞬浮雲蔽日，拂了滿身悽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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