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絕水糧仍不見效後,卓鳳雄拔出匕首,叫人控緊岑知簡手腳。
一道猩紅閃電。
……
岑知簡仍伏在地上,那張信箋被他捏作一團,像一顆母親的心。
想必她是病危之際得知真相,故而發此泣血詰問。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除了她,岑知簡不愧對任何人。
現在,此刻,他扭頭看向她,她在棺木裡悲傷地沉睡著。
他的母親,驚厥之前該是怎樣痛苦地想念他。
岑知簡兩隻手捂在臉上,一段傷獸般的嘶吼從指縫中擠出。他聽到有人要上前攙扶,卻被梅道然制止了。他還聽到,岑淵冷然的聲音:
“當年岑丹竹遇險,闔族上下驚動。若非兇手出自身畔,誰能掌握他的行蹤,避過眾人耳目正巧給他種毒?若非事涉其子,呂氏何至於驚痛而死?我素來聽聞嬸母兄妹手足情深,但十數年卻未見長公登門探望,這難道不是做賊心虛、無言面對嗎?呂長公,這一條人命無數罪孽,你認是不認?”
岑松巖大驚,“呂舅,你當夜去見了三娘?”
呂擇蘭聲音沙啞,“是,但三娘當時……”
“影子頭目之事也當真嗎?”岑松巖顫巍巍站起,臉上除悲痛外更是憂懼,“這如何使得……這可是滅族的大罪!”
“陛下聖諭,上天有好生之德。罪魁投案自首,不論族誅。”岑淵面容冷峻,直視呂擇蘭雙目,“這滿門性命該當如何,全由長公定奪。”
靜默許久。
呂擇蘭疲憊但清晰有力的聲音在靈堂上響起:“我願伏法認罪。”
呂紉蕙失聲叫道:“兄長,非你之過為何要認!”
呂擇蘭走上前,替他正好衣領,拍了拍他的肩,說:“我有一封信,你幫我寄給晁郎。”
滿堂肅穆裡,呂擇蘭挪動腳步,從岑知簡面前站定。他微微躬身,嘆息道:“丹竹,盡早回去吧。這是你娘唯一的心願。”
岑知簡面無表情,一滴淚水滑過臉頰。
呂擇蘭雖認罪,如今也解了實權,但到底是正經的金紫光祿大夫,岑淵不好將他越級下獄。對此,呂擇蘭卻顯得通情達理。
“請使君留裕一日,容我整理文書。若怕我跑了,請公人看管房屋即可。”呂擇蘭道,“明日清晨,我自請囚禁府獄,直至天使到來。”
他整理衣衫,對岑氏叔祖深深一躬,“今日亦是故人生忌,還望松巖公體恤,予我熱酒紙筆。”
此事一出,岑氏族人皆對他避若猛虎,叔祖也是勉強應允。呂擇蘭轉身,再向棺木深深三拜,便在公人監看下返回住處。
呂紉蕙仍是驚魂未定,匆匆追兄長離去。岑淵見此,也嘆口氣,向岑知簡抱袖,“驚擾嬸母之靈,實非晚輩之願。但天理昭昭自然有報,呂長公認罪,嬸母也能寬慰寸許。還請岑郎節哀。”
岑淵率眾離去後,靈堂仍籠罩在一片靜謐的灰色陰霾裡。岑松巖忙叫人,“還不快把郎君扶起來!”
“叫他坐一會吧。”有人這麼說。
岑松巖長長嘆氣,看向堂外的陰沉天色,“今日是發不了喪了。”
人們似乎又說了些什麼,告辭的告辭離開的離開,岑知簡不管也不問。呂紉蕙的話如同驚雷的餘音,猶在他耳中隆隆作響。
盡早回去。他說。這是你娘唯一的心願。
可母親怎麼知道他要回來,呂擇蘭這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
是別人也就罷了,呂擇蘭,怎麼可能?
就算信不過他的手足之情,岑知簡也很難相信這樣一個曾經透過招安蕭恆來終止戰爭的人,會是這樣賊喊捉賊的真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