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清默然片刻,說:“秦灼是南秦文公血脈,可以回秦正位。”
“他麾下虎賁不足萬數,公然叫陣秦善,豈非以卵擊石?”蕭恆看向崔清,“如果皇帝有明旨下達,叫秦少公翼輔岑郎暫駐潮州,要我去打西塞,不是不能繼續談。”
他又補充道:“皇帝為什麼要我去那裡,各自心中有數。”
崔清再度陷入沉默。
皇帝擺明要他做先鋒送命,蕭恆正是拿住這一點再次談判。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崔清沒想到,他提出的兩個條件,一個是保潮柳,一個是保秦灼。
他心存死志。
古往今來,哪裡有這樣的反賊?
崔清看他倒來的那碗熱茶,蒸騰白汽裡,她終於開口:“將軍的條件,我會上奏陛下。”
“加急信報抵達京師不過一日,一來一回,我再寬限一天。三日。”蕭恆看向她,“三日之後,請將軍給我答複。”
蕭恆輕易不許諾,這次態度一亮,八成要就此應下。他若要遠徵西塞,那一年半載難回來一趟,而秦灼那邊依舊沒有半分訊息,蕭恆也沒有去探問的意思。
他倆都沉得住氣,先著急的反倒是梅道然。
崔清去後,他在蕭恆帳中待了一會,瞧著他整理衣箱,突然打帳而出喝馬走了。馬蹄在院落裡停下,青馬昂然一聲長鳴,卻沒有驚動屋中人半分。
梅道然快步入門,門中陰沉,透進來的暮色昏昏。
秦灼坐在桌邊,形容倒還算整潔,手頭握一隻吃了一半的酒碗,聞聲抬頭,見是他,笑著招招手,“藍衣來了,稀客,一塊吃碗酒。”
梅道然站到他跟前,沉默一會,說:“他要走了。”
秦灼哦一聲,很無所謂,自顧自又吃一口酒。
梅道然說:“去西塞。”
秦灼抬袖掩口,有些遲鈍,掰著那隻酒碗,想了一會才說:“西塞?”
“是,去打仗,那邊齊戎子鬧得兇。”他頓了頓,“去了,可能就不回來了。”
秦灼笑道:“安個家,也成。”
梅道然說:“埋在那兒,也成。”
一時沉默。
半晌,秦灼才開口問:“不去不成?”
“不成。”
秦灼點點頭,冷笑一聲:“既然主意做定,何必再同我說?哦,後事。藍衣放心,將軍若光榮到那裡,我必披麻戴孝,替他上屋招魂,親自把他的棺槨迎回來。”
“戰前不咒死。”梅道然說,“你是真的沒有心。”
秦灼笑了笑,對他聳聳肩,意思是你這才知道。
梅道然懶得同醉鬼計較,提刀就要轉身,瞧見大門口卻生生住步,回過頭問:“秦少公,你見過活死人嗎?”
“那日他撞見你和羌君,我頭一次從他臉上見到那種神情。他那神情我這輩子忘不了。從此以往,但凡那個人出現在眼前,他就會被捅死一遍兩遍無數遍。”
梅道然聲音哀懇,“少公,你不要他,就放過他。他只是喜歡你,罪不至此啊。”
秦灼看著吃空的碗底,光潔地照著自己的臉。那麼道貌岸然,又面目可憎。他默然片刻,終於說:“我們倆散啦。這回是真的。師兄,你可以安心了。”
梅道然一時無言,半晌,對他揖手抱刀,說:“謝少公大恩大德。”
他掉頭離去,好久,那句話似乎才傳進秦灼耳裡。他乍然一個瑟縮,像被活剮了一刀。
外頭一片秋色,暮色四合,是送別的好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