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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折腰
二人下車時營地已燃起篝火,眾將士圍坐在一處,正大聲說笑。夜色深濃,甲冑攢動,秦灼一眼就瞧見被火點亮的一張臉。
那張臉叫光影柔和了,被染成橘紅,是太陽光。太陽就落在這片長夜籠罩的土地上。那人眼珠一動,如同玉珠,在和他目光相接時微微煥光。眾人也隨他望去,忙要起身叫人:“少公。”
秦灼笑著搖手,唐東遊已往旁邊湊了湊,將蕭恆身邊的位置讓給秦灼。蕭恆沒有當眾扶他,更沒說拿軟墊之類,但等他坐定才收回目光。
蕭恆沒什麼架子,上到統率下到士卒全都圍坐一處,一圈坐不開,團團圍了好多圈。秦灼從一旁瞧見褚玉照陳子元諸人,這才看清士兵服色,不僅是潮州營,更有虎賁軍。
蕭恆舉起酒碗,笑道:“今年糧食雖未打下來,但所幸開了糧道,也運了高粱。這是我自己釀的高粱酒,才埋了這幾日,味薄,弟兄們給我個臉面,湊合嘗嘗。”
秦灼舉碗一嘗,糧食香氣清甜濃鬱。眾人不好幹吃酒,蕭恆便下令宰了頭牛,親自操刀炙牛分肉。
酒酣耳熱,梅道然大笑道:“八百裡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聲。只是咱們窮,弄不來軍樂,但將軍吹葉子是把好手,來一個聽聽。”
蕭恆笑道:“我哪會這些,胡吹罷了。”
眾人私底下都不怕他,仗著酒意和法不責眾紛紛起鬨。蕭恆推搪時,外頭已將葉子摺好,一圈人一圈人、一隻手一隻手地遞過來。最後遞到秦灼手中,秦灼一伸手,歪頭笑看他。
蕭恆搖頭笑笑,只得接過,剛要往唇邊舉,唐東遊已領頭大喝一聲:“好!”
當即響起一片鼓掌喝彩聲。
掌聲久久不絕,蕭恆下不了口,秦灼瞧他進退不是,沒忍住,撲哧笑出聲。
眾人笑作一團,好容易安靜下來,蕭恆道:“不聽就算了。”
梅道然笑道:“聽,哪有不聽之理?大夥不知道,蕭將軍原來還從勸春行宮學過把式,正正經經的教坊功夫!怎麼說來著,十三學得琵琶成,名屬教坊第一部!”
蕭恆禁不住他取笑,當即抬胳膊拐他,梅道然自己滾到地上,捂著胸口叫痛。
秦灼瞧著他們,突然感覺有些神奇,誰都想不到有朝一日,蕭恆這麼一個煞神竟也會叫人當眾揶揄。揶揄之後,他非但不會惱羞成怒,還會靦腆得耳朵紅。
梅道然是蕭恆臂膀,眾人樂得瞧他倆內鬥,不但不拉架,反而鼓掌叫好,甚至還要兩邊下注。唐東遊高叫著將軍上啊砸他鼻樑誒呦偏了,陳子元一拍酒碗喊道,我替我們殿下押梅藍衣,梅藍衣必勝!
結果話音剛落,那二人齊齊鬆手,勝負難分,只得算打平。蕭恆笑著拍拍衣衫,“都在這兒耍心眼呢?”
梅道然也大笑道:“都是誰押輸了?再灌他三碗酒!”
石侯從不遠處叫道:“我都給將軍記著了!但別灌酒啊,灌酒是獎賞,哪裡是罰!”
一場笑鬧過,大夥也消停了。那片葉子已經叫秦灼捏熱了,蕭恆接過來吹,唇邊就是他手指的餘溫。他停了停,低頭吹響葉子。
樂聲流動時,秦灼一顆心突然酥酥麻麻地一軟。
他聽過這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