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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魁首
岑知簡以淡泊聞世,從不好與人爭,更不欲沾惹是非,這次肯來行宮鬥樂實在是出人意料。
秦灼壓低聲音問:“依祝兄之見,這二人誰能爭勝?”
“不好說。”祝蓬萊手裡又換成了半個河陰石榴,“他倆的琴聲不一樣。”
韓詩理琴悲慨,那岑知簡的琴便是超然。悲慨是一種極端情緒,用詩來比喻更像“怨刺”一流,屬於“變聲”;而超然之氣則更像一種中和雅正,不怨不怒,物我兩忘。岑知簡哪怕心有怨憤,也是不願用私情概染音樂的人。他鬥樂之爭,用的是“不爭”。
一刻之內,一時之間,兩琴相鬥如火如荼。
韓天理急弦緊逼,岑知簡緩步慢彈,一邊如八萬天馬動地來,一邊如一身鶴影淩霄舉。坐者聽之,便如置身於天風海雨,卻舉頭見明月松風。二者相和相鬥,如與頡頏,難分伯仲。
一聲亢音落後,祝蓬萊剝石榴的手微微一頓,皺眉說:“他心急了。”
秦灼遠遠看去,見韓天理琴上一根琴絃已斷,岑知簡依舊優容有餘,泰然自若。
祝蓬萊將石榴籽合在掌心,說:“韓郎求勝之心太切啊。”
時辰將至,卻仍不見高下,侍者看著刻漏,敲響金鐘。
鐘鳴即止,這是規矩。
岑知簡轉弦橫抹,餘音收歸指下。
幾乎是同時,一道玉碎之聲徹然裂響,在場眾人皆頭皮一麻。
曲罷,韓詩理琴絃盡斷,十指俱紅。
侍人將名冊捧到長樂面前,並朱筆一支,請她勾選魁首。
長樂略作沉吟,抬腕勾下名字。
趁這個空當,祝蓬萊湊向秦灼,將掌中石榴籽攤給他,低聲問道:“依甘郎所見,誰能奪這個魁首?”
秦灼捏了粒石榴在手,思忖片刻後道:“娘娘彈琵琶好作慷慨聲,岑郎這一曲太恬淡了。”
“岑知簡恬淡,岑氏卻不能恬淡下去。要不岑知簡不會入京,也不會來此鬥樂。”祝蓬萊含笑道,“打賭麼?我岑你韓。”
他這一語點撥,秦灼即刻了然。
長樂意圖收攬岑知簡。
永王奏請岑知簡出任七寶樓監造,是有脅迫之意,這在岑氏眼裡是個不大不小的樑子。長不定能借著岑氏在文臣裡的這股東風。
這場鬥樂的性質已經變了。
他心念一轉,侍人已捧卷立於臺上,嗓音尖利,高聲道:
“好春三月,聞此鹿鳴。我有嘉賓,德音孔昭。今公主玉判,奪魁首者——”
“華州岑知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