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道生知道他說的是誰。
他凝目眺去,不遠處,一個紅衣少年放出一箭。那箭飛躍半空,卻如搖折之秋草,滴溜溜當空墜下。一片噓聲裡,那少年靦腆一笑,輕輕活動手指,往後退了下去。
同時,場上高聲喊道:“弩手張霽,評丙等——”
阮道生目光仍落在他握弓的手上。
少年袖口挽至肘上,引弓時肌肉繃緊,校弦精準,弓至滿彀。那弓通身如鏽,規制也不似尋常軍弓,但瞧吃弦角度,必是強弓。
一個輕易能開強弓的人,卻射出如此軟綿無力的一箭。
曹青檀看了一會,說:“藏龍臥虎啊。”
阮道生任他的言外之意敲打,沒有說話。
秦灼輾轉多時,近天明終於睡著一會。夢中光怪陸離,卻不似往常一夜夢魘。那些指爪和肢體裹挾著他,突然被一場鵝毛大雪淹沒。雪地盡頭月色茫茫,有人疾馳而來,身影模糊。他心中隱約有猜測,但真瞧見人,竟是那個穿飛燕襦的女孩子,乘雪淩風,伸開雙臂擁抱他。
他手臂一張,當即醒了。
秦灼出門時阮道生已不在院中。他心中另有事,匆匆趕回小築,又叫阿雙去請陳子元。
陳子元剛進門,秦灼便迎著門站起來,急聲問:“和小秦淮聯絡上了嗎?”
陳子元搖頭嘆氣:“上回太平花行叫官府端了,燈山的人也扣了不少。這暗娼號子能盡早暴露,外頭都傳揚是公主府甘棠與禁衛裡應外合。小秦淮那邊已經不信咱了。”
阿雙端了茶水給他,問道:“若是鋌而走險,將身份直截告訴他們呢?”
“這事把燈山坑苦了,不解釋清楚,別說是少公,就是文公來了恐怕也不好商量。”陳子元愁道,“但怎麼解釋?全是阮道生自作主張,跟我們半點幹系沒有?燈山那邊能信嗎?”
念及此他便惡狠狠咬牙,“全是姓阮的攪和的!”
出乎意料,秦灼只淡淡道:“不說他。”然後單刀直入:“我的身份怕要暴露了。”
陳子元大驚失色,“長樂公主有所察覺了?”
秦灼搖頭說:“劉正英想搞我,找的是淮南侯的人。淮南侯已經知道我是甘棠,但他有沒有另告他人、告訴了幾個人,我還不清楚。”
“秦善萬一知道……”陳子元話說了一半,看著秦灼臉色,也閉上了嘴。
秦灼端著盞茶,卻沒有吃,沉沉說道:“劉正英不能留。”
陳子元一拍大腿,急道:“這幾天好像有仗要打,卞秀京領虎符帶兵出京,劉正英是他的副將,恐怕一塊走了。”
茶盞輕響一聲。秦灼長長吐出一口氣。
陳子元低聲道:“殿下,咱們得做好最壞打算。長安絕非久留之地,若有不測,得及時抽身啊!”
秦灼沉默片刻,終於說:“鑒明已在潮州紮根多年,若事情敗露,棄長安,就潮州。”
此話一出,一片死寂。打破寂靜的是阿雙戰慄的聲音:“殿下,郡君呢,燈山呢?都不顧了嗎?”
秦灼一言不發,面色平靜,雙手卻微微顫抖。
陳子元急聲打斷道:“阿雙!”又緩和聲音道:“南秦百姓是殿下的子民,溫吉……郡君她是殿下的親妹妹。你要這麼割殿下的心嗎?”
“子元,她問得對。”秦灼輕聲說,“其實棄車保帥並不是最壞打算。”
“我一旦身死,燈山和溫吉要怎麼安置,在長安的秦人要怎麼保全……現在得仔細考慮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