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秦灼答應了,他就算不為孩子,也得為南秦考慮。其子登基,南秦將平安無虞,甚至可以坐大到前所未有的地步。但別人繼位,南秦要面臨的又是一場腥風血雨。
君王一言九鼎,秦灼已做出抉擇。只是他不願受脅迫。
勸諫方式有問題。李寒事後有所反思,並由衷感嘆,這麼多年都沒宰了自己,蕭恆真是個明君。
但當時,李寒只是跪地再拜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秦灼沒搭理他,只道:“我想睡一會。”又指了指案上他吃剩的半個橙子,說:“拿著吃完了。”
李寒沒有回府,就坐在外頭吃著橙子等。期間秦灼換了一次藥,把孩子抱進去一次,陳子元也聞訊趕來,在裡面大聲爭論著什麼,沒一會又氣沖沖出來,看那勢頭像要沖上來揍他。李寒沒有躲,李寒吃著橙子不說話。
又澀又苦,但有點橙子味。李寒大口嚼著它,像嚼碎一個人的心。
所幸秦灼並沒讓他等太久。
李寒喝了口冷茶,就著最後一口橙子嚥下。這時殿外雲板遙叩兩聲,陳子元再次從外頭走進來。
他手裡提一把未開鋒的劍,身後兩名侍衛抬一張香案,上陳一刀黃紙,一隻鏽跡斑駁的銅香爐。
內殿傳來一陣箱籠翻動聲,不一會秦灼竟由阿雙攙扶著走出來,臂彎掛著一件半舊寢衣,看身材大小,估計是蕭恆的。
秦灼先看見他,對他道:“我剛才說話不好聽,你別……”
李寒沒等他說完,立即道:“大君一片愛子之心。就是立斬了臣,臣也絕不怨懟。”
秦灼腳步有些虛浮,道:“太子的事依你,但我得先給他招魂。”他沒有束發,臉垂在發影裡看不清神情,過了一會才說:“他萬一不來……我總得先死心。”
不來為生,應招為死。如應招而來,可勸還陽。
陳子元看了秦灼一會,突然道:“行,你折騰吧,折騰死自己,你妹妹見了再打死我,咱們倆黃泉路上做個伴,父母跟前見面去!”
李寒忙攔了一下,不解道:“是有什麼不妥?”
“我還當大相貫通古今、無事不知哪!”陳子元冷笑道,“南地升屋招魂,親者被發跣足,持舊衣物上房頂,登屋面北,三呼其名。現在下著大雪,他這個身子,光腳上屋,跟要他的命有什麼兩樣!”
李寒倒吸口氣,轉向陳子元道:“這樣,我來。”
陳子元上下打量他,狐疑道:“你行嗎?”
李寒說:“不行也得行。”
秦灼張了張嘴,還沒說話,李寒便打斷道:“太子尚在襁褓。”
他看著秦灼神色,故意玩笑道:“我和陛下雖沒有同床共枕的情分,到底也是同生共死的君臣。君臣一體,臣子常以妾婦自喻,我代君行,也是正當名分。”
秦灼不說話,雙眼直直看著他,當即撩袍跪倒。
李寒忙去扶他,聽秦灼低哼一聲,便知牽著他傷口,也不敢再動。
秦灼仰頭看他,把住他雙手,顫聲道:“如使太子不孤,必令其以父事君。”
李寒無法,只得從他對面跪下,道:“總得叫他見見兒子。”又笑道:“再這麼倒成了對拜,便是陛下有事,也能直接氣活過來。”
李寒站起來,踩掉鞋履,解下發冠。眾人從未見過他披頭散發的模樣。君子死而冠不免。
勸春行宮的長鏡第一次照入李寒身形。黑夜之中,銅鏡昏黃,將所有被映照者打成金色。燈火金紅,青瓷金藍,帷幔如金霧,窗上樹影金碧,他金色的瞳仁錯開一點,定在大氅金黑的秦灼身上,秦灼面如金紙。
一片金色世界,宛如聖光普照。
這個燦燦生輝的金夜裡,李寒手持蕭恆舊衣登上屋頂。大雪如同金羽,將他染成金發金眉後,為他再造金身。
殿內,秦灼面沖開啟的門,耳邊雪風呼嘯,似“魂兮歸來”的喊聲。
他愣了一會,突然對阿雙說:“我要祝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