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個大問題。
從他逼宮懷帝一事便能看出,範汝暉絕非忠臣。
李寒搖頭道:“臣愚鈍,還未捋清頭緒。但陛下倘若晏駕,京中變天,舉國震動,天下又要生亂了。”
秦灼許久不開口。他靠著窗,雪光投在臉上,殘燈光一樣。這短短幾天,他已經瘦得脫了相,連虎頭扳指都鬆了許多,已能從指頭上滑下去。他略抬了抬指頭,讓扳指倒到指底,沉默了一會,說:“你已經有了主意,對嗎?”
“臣萬死。”李寒再度跪下,俯身大拜,頭抵在地上,高聲道,“臣持天子印,代行天子事。臣梁大相李寒,請立太子!”
阿雙被叫進殿時,秦灼正披衣坐著,李寒也坐在一旁,手裡掰了個橙子吃。
秦灼叫她從榻邊坐了,道:“阿雙,我有事和你商量。”
阿雙笑道:“大王吩咐就是。怎麼這麼大陣仗。”
秦灼說:“是我有事相求。”
他搖了搖手,阿雙便不開口,見他從榻上坐直身子,道:“我已與大相議定,讓阿玠承襲梁祚,分歸蕭氏。回去渡白會代天草詔,冊立皇長子為太子。”
阿雙大驚道:“這怎麼行!大王拼了命才誕育殿下,怎能拱手讓人?”
“那也是他爹,”秦灼略帶疲倦,對李寒道,“你說吧。”
李寒將吃剩的半個橙子放下,拍了拍手道:“陛下安危尚不得而知。我與大君商議,倘若天下不幸,總得有人定住社稷。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如果大梁易主,南秦必定生亂。先文公殷鑒猶在,只怕大君未出京城,便會橫生禍事。推立太子,新君登基,也只會禮待南秦,從長遠看,的確可行。”
阿雙見秦灼沒什麼反應,知他就是贊同,便道:“妾知道了。”
李寒道:“但太子需要一個生母,這就是我與大君要求姑娘的事。”
阿雙愣了愣,喃喃道:“可妾和陛下……井水不犯河水啊。”
“但外人看來,陛下對姑娘還是十分不同的,”李寒這時開了口,“姑娘是陛下登基以來唯一能出入甘露內殿的女眷,這是殊遇;早在潮州時便順帶照顧陛下,這是舊情;大君乘馬車二次入京與移駕勸春行宮,民間的確有風聞,但只知是南秦車駕,傳言也是一位早有前緣的女子,這叫眾口鑠金、欲蓋彌彰。據此看來,唯姑娘有做殿下之母的可能。”
他看了眼秦灼,又道:“當然,不必落實,語焉不詳即可。太子玉牒只記生母秦氏,不落姑娘閨名。這樣半真半假,反倒更為可信。”
阿雙問道:“可陛下無立後宮,這樣貿然推立,大家也未必相信。只說大相意圖謀反,隨便找了小兒要篡位呢。”
秦灼也看向他。
“如今太子能否踐祚,不在殿下,而在臣下。”李寒對秦灼道,“文有微臣,武有鄭素,內有三大營,外有大君,必能保得殿下登基。”
秦灼沉吟道:“一個庶長子。”
“獨子,”李寒道,“陛下只有這一個兒子。”
“我還有最後一件事。”秦灼看著他,“你和陛下,志在廢皇帝制。”
李寒目光坦蕩,道:“是,陛下遺志如成,臣將護送殿下重返南秦,與大君樂享天倫。”
秦灼冷聲說:“你的意思是,要讓我兒做個傀儡皇帝。”
李寒深吸口氣,重新跪地,與他目光相對,“是。”
阿雙不敢說一句話。
秦灼死死盯著他,忽地咯咯笑了一聲。他如今眼窩凹陷,顴骨高隆,臉皮又不見一絲血色,簡直是個活死人。他只牽動了嘴唇,眼中明明是殺意,如此一笑十分駭人。
他點點頭,“怪不得世人都說,你是天人降世,太上忘情。”
他這話十分傷人,李寒卻像全不在意,道出他言外之意:“的確,臣全無心肝。”
“想想,孤得想想,”秦灼重新躺下,望著帳,孤是該殺了你,還是要好好謝謝你?”
後來李寒追憶,這是他離死很近的一個瞬間。秦灼開始對他稱孤道寡了。他也就這麼知道,秦灼一定會同意。
蕭恆如崩,說明的確是有人加害,那秦灼育子一事將不是秘密。新君絕對會斬草除根,甚至以秦灼如今身體他都不一定能活著走出長安。覆巢之下,焉有完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