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霆君道:“我們沒有點,送錯了。”
侍者聞所未聞一般,端來一盤水果,外加兩杯義大利式冰淇淋,頂上高高地插一圈長條曲奇。
麻霆君還想爭辯,俞平摁住他的胳膊,道:“吃吧,有人付了。”
門關上。麻霆君才道:“近來我發覺你有些奇怪,從新年開始的。我相信你也有相同的感受,究竟怎麼了?”
俞平吃不準尺度,嘗試著和他開玩笑,道:“你妹妹不是編話本的麼,她有沒有寫過,雖是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其實本領非常高深?”
卻看麻霆君神色更僵,他有些懊悔,補救道:“你那銀行是談文翡的産業,如今談家靠談皎當家,我做回談四,不是更加能夠幫襯你?”
……不知道今晚要說漏嘴幾次。
他不想遮掩,希望麻霆君能夠懂他一回——麻霆君卻道:
“一定要提到他嗎?”
真叫俞平汗流浹背。原先在戲園,戲子一來示好,他氣得七竅生煙;天天和麻霆君提談四,麻霆君都是笑著打馬虎眼。然而此時麻霆君眉宇之間氣韻太不好看了,難得看這人生氣,他慌亂之間竟有些稀奇;
總歸還是慌亂佔得多。麻霆君眼睛裡怔怔的,多少帶了幾分歉意,道:“我態度可能有些不好。這包廂裡太悶,脹得我有些昏頭了。”
他說罷要起身。俞平牽著他的衣擺,他溫柔笑道:“我實在看不懂芭蕾舞,想出去透個氣。”
門又關上了。咔噠聲還不及圓舞曲更響。俞平忽然看不懂芭蕾舞了,腦海裡排山倒海地想,真正生日的日子,去看三流戲子唱戲,和麻霆君在一起了;由俄國舞團開啟的,談公館裡照例的生日,卻把麻霆君氣走了。像是兩張互相湊不到一起的拼圖,一切都是顛倒過來的。
他寧可看三流戲子,失了麻霆君,也不想在劇院裡失了麻霆君,本當是他的節日——這就是他的生日禮物?如果是談皎的本意,想來也不稀奇。談皎是個活的死人,他也應該像談皎一樣,死著享一輩子榮華富貴。
俞平好不容易熬到散場前,麻霆君回來,二人相繼無言一陣,坐柏莊的車回房間。
柏莊是都是獨棟,一間套房算一棟樓,錯落有致,像是一排蘑菇。
反正房間大,不但是臥室,盥洗室也不止一間,鬧矛盾了大有去處。俞平管自己洗漱完,披一件浴袍,回臥室找睡衣。
他們住在最靠山腳下的一間,窗簾沒有拉上,對面是密密樹影。可惜夜裡落雨,雨水順著葉片跳進窗臺,一點點砸在俞平幹淨的身體上,模糊見還聽見汽車轟鳴陣陣。他卻把玻璃窗往外撳,浴袍便被打了個半濕。
回頭看見麻霆君走了過來。房間裡就點一盞閱讀燈,他看不清麻霆君表情。回想起第一次敲開麻霆君臥室門的場景,同樣深不見底,他與麻霆君就隔著一張穿衣凳——那時候他還是談憑玉。
“我不喜歡被騙,所以一直對你很坦誠。”
麻霆君語調溫和,意圖消除著事態的嚴重性,實際上適得其反。又道,“平兒,如果你真的遇到了困難,如果你願意告訴我,我們是可以一起面對的,無論如何,我都一定會幫你。”
俞平心上一顆石頭落了地,人虛飄飄的,險些立不住腳。麻霆君做得夠好了,都是他先前胡來,自討苦吃。他被安排管了,最早時候聽父親的,後來聽姐姐,現在又要叫麻霆君來擺布。等下要見哥哥了,想來自己好像依舊孑然一身——他掌控不了他的命運,還摸不透麻霆君麼?麻霆君就是他的人!
他朝前逼近,心意比任何一次還堅定。門是關著的,唯一的緩沖便是一張雙人床,他走時雙手遊移在腰際,沒有給麻霆君什麼退路。
麻霆君鼓足勇氣,道:“鬱蕙心和談文翡有過婚約,鬱、談,他們兩家是熟悉的。新年那天不是蕙心打來電話——”
又小聲堅持道:“是談憑玉。談四回來了,他想找你。我說的沒錯嗎?”
俞平抿一陣嘴,忽然笑了,道:“哪裡有談憑玉?”
浴袍順著他的後背,滑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