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風雪,搓綿扯絮。
一行人沿護城河繞向南城,穿梭於嫋嫋升起的兩岸炊煙之中。
劉緯仍在左側窗前喋喋不休:“請殿下忍耐一二,途中飲食恐有不潔,慈恩寺備有齋飯。”
壽昌不置可否的“嗯”了一聲,半趴在右側車窗上,興致勃勃的打量著人間煙火,已然忘了所謂何來。
劉緯有心算無心,步步緊逼:“下官常伴陛下左右,聽聞殿下懇請為僧,只恨人言輕微,不知何時才能擔起撰作詔敕之責,也就無法為殿下盡一分心力。”
壽昌幽幽作答:“妾身落髮與否,都不耽誤光教院改做學舍。”
劉緯尷尬笑道:“殿下有所不知,下官已過正冠之齡,總得避避瓜田李下之嫌,不方便再對女學指指點點,但那六百泉州孤幼旅居京師,人生地不熟的,怎能無人照應?殿下與其渡己一人,何不先渡六百孤幼?”
“啊……”壽昌冷不丁的磕在窗臺上,捂著下巴語無倫次,“妾身……什麼都不會,連自己都照顧不了……”
劉緯費盡唇舌:“殿下至情至性,慈悲為懷,會是她們最好的依靠。正所謂十年樹木,百年樹人,屆時殿下功成身退,她們也已能立足於世,相夫教子也好,教書育人也罷,想必家中都會奉一尊先師之位緬懷憑弔,何止萬家生佛?而今而後,孔孟之書治世,光教之學傳家,又豈是打坐誦經等表面功夫所能比擬?一具皮相不過百年光陰,修來何用?大道萬千,殊途同歸,請殿下先於紅塵煉心,何時無愧,何時棄世。”
話題空泛到與孔孟並肩,壽昌只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女,又一次淚如雨下。
劉緯不好再直言相勸,婉轉迂迴:“如果殿下執意在青燈古佛之前為子民祈福,不妨先為六百孤幼謀一份傍身之資。”
壽昌哽咽:“奉禮郎請講。”
劉緯道:“為光教學院求一匾額。”
壽昌問:“求皇兄?”
劉緯道:“光教院是女學,得去求皇后娘娘。”
後宮之主賜匾並無前例,比登天還難。
壽昌既委屈又無助,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閻承翰再也按捺不住,輕輕一夾馬腹,擋在劉緯和馬車中間。
劉緯厚著臉皮道:“哭是良藥,可解心中鬱結,越痛快越好。”
閻承翰還是一臉鐵青。
“都知欺負我騎的驢?”劉緯忽然一勒韁繩,靠向第二輛馬車,大大咧咧的拍窗告誡:“殿下待夫人如母,不代表夫人可以為所欲為,更不該在宮規之上另限殿下言行舉止,可一不可二,再有下次,必奉皇后娘娘恩詔,送夫人入奉先寺養老。”
魏氏戰戰兢兢的隔窗回應:“妾身不敢。”
劉緯趁熱打鐵:“即便殿下落髮出宮,夫人及左右也別想著隨行,開聖尼寺、妙法廣福寺擇一終老。”
又是一車哭哭啼啼,惹來閻承翰怒目回瞪。
劉緯嬉皮笑臉的迎了上去:“都知孝心可嘉,不如號召內侍省、入內內侍省高品以上集資新建寶剎,不費一絲民脂民膏,殿下向佛之心愈加無愧。”
壽昌臉上的淚水根本就沒幹過,“不要!”
劉緯煞有其事道:“殿下可不能傷宮中老人的心啊,衛都知履職洛陽之前,下官曾去送行,他老人家千叮嚀萬囑咐,並許錢百萬,一定要為寶剎添磚加瓦。”
閻承翰心虛不已,無聲無息的來了個口型:“真的?”
劉緯笑的異常詭異:“我相信他老人家不會否認,換做都知也是一樣。”
閻承翰再無談興,那可是整整兩年血汗錢,還得是不吃不喝。
……
儀鸞司儀仗、惟淨等僧在南薰門外驛館迎候,換衣換乘,並以鑼鼓開道,緩緩駛向慈恩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