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腳踏實地的親民官,同科班出身混資歷的知州、知縣區別很大,一干就是三十年,深知河北困局根源:宋軍現如今並無塞外奔襲之力,只能被動應戰,什麼時候打,契丹說了算。鹹平二年是這樣,鹹平五年、鹹平六年、景德元年還是這樣。河北緣邊百姓大孝剛除,又添新孝,已至崩潰邊緣。
何承矩打心底認同盟約的達成,臥薪嚐膽何嘗不是後發制人的手段?
父、祖皆仕柴周。
何承矩內心深處還有一種大逆不道的猜測:這是報應!趙匡胤欺柴家孤兒寡母,奪柴周天下。所以趙光義便效仿趙匡胤行事,趁耶律賢病逝,一統天下,一雪前恥,欺耶律隆緒、蕭綽這對孤兒寡母,可惜踢在了鐵板上!天理昭昭,報應不爽。
……
其實,劉緯的談興全因契丹新城來使而起,漢人降俘本歸契丹南院管,突然改由北院管,只能說明這批俘虜另有用處。
何承矩揣摩一路,還是沒能摸清劉緯真實意圖,跟個善財童子似的往白溝河對岸扔錢,趙恆、王欽若豈會平白無故的付錢於流水?
何承矩一步一個腳印走到今天,不可能稀裡糊塗的攬事上身。哪怕是專程來為李允則善後,在劉緯提出盡起定州、雄州、霸州兩庫帛絹、香藥、並和買三州市面及榷商庫存時,他還是一字一頓的問:“為什麼?”
劉緯很清楚,像何承矩這樣的親民官,大話、套話無濟於事,他並不願何承矩步王欽若後塵,年逾六十,沒機會重新來過。
但遠在東京的王欽若已經頂不住了,再次來信,揚言要廢除之前行文。
這就意味著劉緯無法再調動河北緣邊資源結與國之歡心,惟有趕在王欽若臨陣退縮前,先立於不敗之地。
何承矩不是在問“為什麼”,而是在說“說服我”,只是原因遠遠不夠。
劉緯試圖從宏觀上突破,反客為主:“敢問知州,耶律阿保機是什麼人?”
何承矩道:“東征西討,摧枯拉朽,不愧為一代雄主。”
劉緯搖頭:“他是中國人。”
何承矩怒目:“誰說的?”
劉緯淡淡道:“他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
“放屁!”
“知州乃親民官,請以事實說話,他哪裡不是中國人?”
“雖以炎帝后人自居,實為胡種。”
“知州父、祖皆仕於周,恭皇帝若未流房州,而是改逐塞外,千百年後,也稱胡種。”
“契丹有字。”
“基於漢字重新組合,確實是契丹一大敗筆。但倉頡造字不過幾百,今日數萬,又是怎麼來的?契丹國內以習漢字為榮,契丹字反而無人問津,知州也不能否認吧?”
“若依奉禮郎心意,識漢字、會漢語、尊孔聖便是中國人?”
“匈奴、突厥、鮮卑、吐蕃都曾盛極一時、為禍中原,又有哪一個以中國人自居?惟有耶律阿保機至始至終都以中國人自居,至始至終都以中國北朝自居,首創南北兩院制……”
“奉禮郎何不過白溝河,赴北中國,得償所願?”
“請問知州,契丹以中國北朝自居,我南朝雖以文書承認,但我南朝士農工商依舊不屑,如何扭轉這種局面?南北帝室,門當戶對,如何嫁娶才能不為世人所輕?今京師嫁妝兩倍於聘,所以向敏中、張齊賢以宰相之尊爭娶薛柴氏。契丹焉能不聞?耶律隆緒以嫡女嫁之,焉能不抱母憑子貴之想?憑什麼做外孫君臨我南朝天下美夢?契丹帝女又憑什麼在三千里之外安心、安身?憑什麼不懼我朝野非議?我南朝若以雄州為聘,她契丹若不以兩座涿州陪嫁,哪有臉自稱北朝?她契丹帝女有何顏面南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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