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德元年十二月初三,午後。
天雄軍北門緊閉。
三百衣衫襤褸的婦孺蹣跚歸來,跪在護城河邊嚎啕大哭,既為生還,也為天人永別。
因耶律隆緒行營就在二十里外,天雄軍城門開啟必須有王欽若、孫全照聯名手書。
王欽若來的很快,但因韓杞、王繼恩領著五十餘騎等在裡許外,堅決不肯開門。
劉緯只得央求兩個會水婦人送他過護城河,再坐吊籃登城。
王欽若、孫全照當初敢扣押奉旨議和的曹利用,對以“便宜行事”自居的劉緯當然也是半信半疑,再加上耶律隆緒主動放歸三百婦孺,一度以為劉緯是在“行間”,別說遣善騎者赴澶淵送信,甚至不願那三百婦孺進天雄軍。
劉緯急得團團轉,偏偏恨不起來。
契丹以王帳力壓天雄軍,屢屢不克之後,才陷下游德清軍。但因王欽若、孫全照的堅守,天雄軍得以如鯁在喉的釘在契丹南下、北歸的必經之路上,戰事慘烈程度雖然不及瀛州,卻又決定了身在澶州北城的趙恆安危與否。
事實證明,趙恆以參知政事王欽若出鎮天雄軍的前瞻性,孫全照不再一味堅壁清野、固守待援,敢於在王欽若全力支援下,以七成折損率馳援德清軍,雖然功敗垂成,卻將契丹王帳死死拖在天雄軍。
蕭綽無法親臨澶州一線,契丹主力會師意圖也就遲遲不能實現,逼得蕭達攬不得不倒行逆施,親自督陣,硬撼澶州……
劉緯真不想拖王欽若、孫全照下水,可時間緊迫,又容不得繼續拖延,如果趙恆連夜錄盟誓以告河北,那就什麼都晚了。
他不得不提前洩露盟約主要內容,並將兩點改動一併示之:其一,棄年齒、改以南北論長幼,南中國為兄,北中國為弟。其二,南朝每歲以絹二十萬匹、銀五萬兩助北朝軍旅之費。
前後相差五萬兩,是什麼概念?
權當錢一貫等於銀一兩。
平章事一職本俸三百貫,是宰臣一百七十年的俸祿總和。
戰馬一匹四貫,價值一萬二千五千匹,冠蓋趙宋諸軍。
王欽若、孫全照揪著劉緯不放,非要弄個一清二楚。
劉緯捏著鼻子道明和親一事。
王欽若、孫全照的駭然無以復加,在他們看來,劉緯引以為傲的“娶”,真不如擇一宗室女“嫁”。兩人一邊暢想人人喊打的一天,一邊各擇一親隨委以二十善騎者。
劉緯也已淚流滿面的具實成奏。
王欽若鬱悶滿腹,牢騷張口就來:“現在知道怕了?”
劉緯搖頭:“下官是被自己感動哭了,參政、鈐轄要不要把把關?”
王欽若、孫全照雖然已經溼了腳,自認為還有抽身餘地,打定主意不再摻和,當著劉緯的面施以蠟封、印封,又目送劉緯自南城出繞至北城同韓杞、王繼忠等人匯合
王欽若後怕不已,“這孩子怎麼到哪都能活蹦亂跳的?無論成與不成,他肯定屁事沒有,我倆在劫難逃啊。”
孫全照苦笑,“歸根結底還是武夫無能,指望一童子居中奔走。”
王欽若苦中作樂:“誰當他童子誰倒黴,种放不就回終南山種田了?”
孫全照憧憬道:“吾等艱難守成,數十歲後,當有能扞禦進取者!”
“他嗎?”王欽若頻頻搖頭,“照這個勁頭,哪用數十歲?二十年即可,你我都能親眼目睹。”
王欽若一語成讖。
視線盡頭,劉緯並未上馬,反同已然揮鞭的王繼忠離群走了十來步,然後一奔澶州,一又至天雄軍北門。
契丹使團仍餘十餘騎停在原地,劉緯領著三百婦孺繞向天雄軍南門。
王欽若、孫全照沒有理由再阻止婦孺進城,前往南門親督。
在繞城路上,劉緯便已將三百婦孺隨機分為三十隊,彼此相隔五丈,即使異變突生,城門官也有充足時間起降吊橋。
王欽若、孫全照腹中囑咐全落在空處,又一次打散婦孺,三三兩兩的分置各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