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哥們起先礙著皇帝素來寵信德妃一系,不敢隨便張口說晉安的不好,但是如今牆倒眾人推,又見康熙一直不置一詞,心裡便有幾分活動。
三阿哥想著,皇阿瑪原是主戰的,然而打西北死了這麼多人,鍋只有一個,皇帝要做仁君,自然就要找個人出來頂罪,便跟著附和郭琇的話:“……除了禦史臺所參這三罪,還有用人不當這一條。兒子聽說,皇阿瑪許了撫遠將軍之女免選。這嶽鐘琪年紀輕輕,讓他帶兵突襲準噶爾糧倉,未免有任人唯親之嫌。”
他一帶頭,底下的大臣阿哥們更是紛紛複議。
康熙聽了不置一詞,目光忽然落在沉默不語的胤禛身上:“老四,你說呢?”
重頭戲來了,眾人不由屏氣凝神。
胤禛拱手道:“事涉烏雅將軍,兒臣本該避嫌,如今只有一句話要問:如今我朝與準部結下不死不休之仇,西藏不能不打,若要換人領兵,換誰呢?”
一眾上躥下跳,叫囂著要嚴懲的大臣不由一縮脖子,頓時沒了聲。晉安和額倫特都是年富力強帶兵多年的人,他們尚且栽在了西藏,落得一人身死、一人千夫所指的下場,誰還敢去接這燙手山芋呢?
康熙點點頭,掃視底下眾人:“問得好,換誰呢?”
眾人都訕訕地低下了頭。唯有禦史郭琇為人迂腐,不懂變通,仍是固執道:“為人臣者,盡職盡忠乃是本分。若是有才之人就可以不受國法約束,有過不罰,何以服眾?”
八阿哥卻上前一步,答道:“皇阿瑪,十四弟可當此任。”
此話一出,滿座皆驚,就連康熙也愣了一愣,抬頭看向胤祥身後那個空空的位置:“十四阿哥人呢?”
話音剛落,就見梁九功一臉為難地進來:“皇上,十四阿哥在殿外候著了,只是,只是……”
康熙奇怪地瞥他一眼:“傳。”
眾人情不自禁轉頭向後望去,片刻卻都驚訝地瞪圓了眼睛。
朱紅大門洞開,強烈的日光漏進來,十四一身戎裝,披甲掛纓逆光而來,笑容滿面地向康熙打千行禮,聲氣宏壯:“兒臣恭請皇阿瑪聖安,特來給皇阿瑪道喜。”
“哦?喜從何來?”
十四抬頭笑道:“西北大捷,可不是喜事?”
“啊?大捷?”眾臣頓時議論紛紛,疑惑地掃視他。
康熙反問:“拉薩未曾光複,策旺阿拉布坦全身而退,哪來的大捷?”
十四驚訝地說:“準噶爾部雖然驍勇善戰,但是全族上下,不過四十餘萬人口,除卻老弱婦孺,其壯年男丁不過五六萬人,久經戰陣的精兵更是隻有四萬人上下。除夕一戰,我軍斬敵兩萬餘人,四萬精兵已去大半,猶如折去敵軍一臂,為何不是大捷?”
“這,這……”一眾文臣目瞪口呆。郭琇反駁道:“我軍亦傷亡兩萬人,論戰損,半點兒好處都沒佔到。十四爺難道聽不見滿京的哭聲嗎?”
“郭大人,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我軍入藏的最大阻礙,在於糧草;而準噶爾統治西藏的最大阻礙,卻是人口。今年夏麥一收,我們又可組織十萬大軍入藏。可是準噶爾呢?區區一年的時間,他們如何生出一倍的精壯男丁,來與我軍對抗?用我們多餘的資源,消耗掉敵人稀缺的資源,為何不是大捷?”
郭琇吹鬍子瞪眼:“人命豈能等同於資源?你,你,你殘暴不仁!”
十四不再理會他,轉而對康熙拱手道:“如果僅僅是攻取拉薩,策旺阿拉布坦還可以隱藏在山野之間據險而守,圖謀反攻。而今他手中僅餘一萬多兵馬,西藏曠野千裡,這麼點兵馬散佈在雪原上,就像往大海裡撒了一把沙子一樣微不足道,沿途的關隘,他根本就守不住。我們大可以步步蠶食,往西北駐軍、移民、建城、修路,只需五年的經營,準噶爾人將再無立錐之地。”
“兒子恭喜皇阿瑪,這一仗我們已經贏了,只需要派人稍加掃尾即可。”
眾人目瞪口呆,南書房一時之間安靜得連呼吸聲都清晰可聞。康熙卻露出今天議事以來的第一個笑容,揚聲問:“你們都聽見了?”
“是。”
馬齊等參與過三徵準噶爾的人也都反應過來。草原部落來去如風,跟他們打仗,不能計較一城一地的得失,盡可能消滅人口,才是治本之法。只要能在茫茫雪原上捉住策旺阿拉布坦這只狡猾的狐貍,哪怕損失大些,也是值得的。
不少人都在心裡暗呼失策,卻見皇帝一擺手:“這仗勝得慘啊,到底如何處置,你們吏部擬個條陳上來,擇日再議。今天就到這裡,你們跪安吧。對了,老十四留下。”
十四頓時感覺到身後刺來嫉妒的目光,幾乎要將人紮透了。
愛瞪就瞪唄,反正舅舅沒事了。他暗自在心裡得意了一秒鐘,就被皇帝一盆冷水潑下來:“你的《孝經》抄得怎麼樣了?”
“啊?”十四一愣,“抄,抄完了。皇阿瑪可要過目?”
康熙深深地瞧他一眼:“那你可有什麼話要跟朕說?”
十四茫然地眨眼睛,看著皇帝逐漸變黑的臉色,心下大急:“什,什麼話,您好歹給個提示……”
康熙重重地坐回椅子上,憋氣半晌,忽然猛地一拍桌子:“跪到奉先殿裡去,再抄二百遍!”